數月前,她順着河流飄到神戶附近。醒來後,除了自己的名字是“泉”以外,她什麼都不記得。
不,這麼說并不完全準确。
她這具傷痕累累、卻年輕強壯的身軀,依舊記得如何戰鬥、如何生存。
少女爬上岸,平躺在河床上,讓夏日的豔陽把自己曬幹。
陌生的山林,空白的過往,面對這些,她絲毫不覺慌張。
肌肉的記憶不會背叛她。未來一切皆未知,唯有一點能确定:
她會活下去,這是她最為擅長的事。
她先是嘗試着在林子裡生活了一段時間。
找睡覺的地方并不困難——很快,少女便充分利用優越的視力,将林子的布局摸了個透徹;獲得食物,卻比她想象中要更加困難些。
她的味覺很弱,對食物的要求并不高。然而,比起植物的葉子與莖根,她還是更喜歡肉類咀嚼時的質感。
在這片林子裡獲得肉,于她來講并不容易。
首先,這片林子裡居住的小型動物,大都不是她所熟悉的,習性出乎她的意料,抓獲的難度大大上漲。
其次,她的身體雖然記得打獵的要點,卻并不擅于利用右腿的爪子抓住獵物。
奇怪……難道說,在失憶之前,自己是用别的方式捕獵的嗎?
她皺皺眉,什麼都想不起來,于是幹脆地放棄,将時間花在練習使用爪子上。
暑季結束前,少女終于厭倦了山裡的生活。
她開始渴望看到其他活人,而不是成天與野豬之類的四足動物為伍。
順着河流,她一路往下遊探尋,終于走出了山林。一日後,她來到了這座港灣之都。
神戶市區,以湊川為界,被一分為二。
湊川以東,是西洋來客的聚集地。她如無頭蒼蠅般誤打誤撞地闖進那裡,問路時又好巧不巧地撞上了稻河會的人。
少女生得輪廓深邃,眉眼鋒利,乍一看頗有幾分異域韻味,讓幾人皆以為她是有着西洋血統的孤兒。他們見其還有幾分姿色,頓時心生歹念,欲将她賣作雛/妓,卻在計劃得逞前先被看破他們意圖的少女拳腳教育了一通。
與他們相比,少女身闆小,力氣卻反倒在他們之上,腿部力量則更為驚人,腦袋要是挨上她一記飛踢,愣是身長八尺的大漢也不免被踹得七葷八素。
那些男人在道上也有着好些年的閱曆,雖一直是投機取巧、混吃等死的喽喽,卻也見識過多種多樣的打手,幾下便意識到少女的拳腳不一般,在被收拾一頓後,戰略目标立刻從拐/賣變為了拉攏。
于是,經過一系列非正式手續,名為泉的少女莫名其妙地成為了稻河會的編外人員,依靠接活所得的微薄酬金,稀裡糊塗地在城裡混到了現在。
城市的夜晚,燈光璀璨,人頭攢動。
她穿梭于人群中,回想起方才,自己的拳頭砸在那幫山回組的人的臉上的情形。
他們看不清她,她卻将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
驚惶。恐懼。憤怒。憎惡……
指骨處傳來隐隐的鈍痛。如果沒有記錯,其中一人的鼻骨應該是被她打折了。
少女捏捏拳頭,閉上眼,又睜開。
别想那些。現在更應該考慮的,是今天晚上吃什麼這個嚴肅的問題。
她裹緊羽織,快步向前走,思索着這個點還有什麼她能負擔得起的、又能喂飽她的店面依舊在營業。
正想着,一個瘦小身影一溜煙竄到她眼前,眼看就要摔倒;她下意識地松開羽織,抓住那人的手臂,拉了他一把。
被她扶穩的小孩擡起臉。男孩胳膊精瘦,穿着破爛,一雙大眼睛在黑不溜秋的小臉上閃閃發亮,精明得很。
他咧開嘴,抱了她一下。
“謝謝姐姐!”
泉看着他跑遠,感到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這份好心情在幾分鐘後碎了一地。
她站在賣章魚飯的鋪子前,摸着原先放置着錢袋、如今空空蕩蕩的衣兜,細眉直跳,嘴角抽搐,後槽牙磨得嘎吱作響。
媽的死小鬼——
在這之前,小鋪老闆在她的反複催促下,大刀闊斧、快馬加鞭地趕制了一份超大号章魚飯,此時已經端到她面前,油光锃亮的碗中還散發着騰騰熱氣。
她看向在一旁得意洋洋地雙手抱臂、等待她評價自己手藝的老闆,勉強谄笑。
“啊……那啥,大叔,我突然發現,其實我并沒有很餓。”
話音剛落,她的肚子便“咕”地叫出了聲。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她不由掩面,正絞盡腦汁思考該如何脫身,卻聽身旁傳來“啪”的一聲。有人拍了木案一記,連盛放章魚飯的白碗都被震得抖了三抖。
少女一愣,從指縫中,看見一隻布滿溝壑的手,将一堆錢币拍到了老闆跟前。
手的主人徐徐開口,聲音沙啞有力,不緊不慢。
“小姑娘的章魚飯,我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