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
八丈島北部的這片密林,在月光下顯得靜谧無比。
在西邊某座幾乎可以俯瞰整片林子的高牆上,飛鳥泉盤腿而坐。她雙目輕阖,紋絲不動,收于深褐刀鞘的日輪刀被置于一邊。
東南方向傳來屬于小金金的幾聲嘹亮鳴叫,三短一長。
金色的雙眸驟然睜開,緊緊鎖定東南邊那片凜風下搖曳的樹叢。
「鷹之呼吸,伍之型——獵襲黑鸢。」
短暫的十幾秒内,視覺神經被完全調動,夜視力在呼吸法加持下提升了十倍有餘。如果她想的話,百米開外的樹梢上每片樹葉的脈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獵物的所有行蹤,都躲不過這雙狩獵者的眼睛。
目标範圍很快縮小,幾秒後她便完全确認了這隻藏匿于林間的鬼的動向。
長得真惡心……飛鳥泉在心中默默評論,揉揉眼睛,抓起身側的日輪刀,站起身來。
今夜,是個适合狩獵的好天氣。
兩公裡外,密林深處。
皎白月光被層疊交錯的枝杈割裂,稀碎地灑落在地。
今夜稍早方才成功逃離牢房的伊黑小芭内,在殘破的月光中狂奔。
被他取名為镝丸的小白蛇緊緊纏繞于他的脖頸之間。蛇類本身偏冷的體溫,與他自己此時因恐懼變得冰涼的四肢百骸相比,反倒顯得溫暖起來。
他的身體接近極限,呼吸變得嘈雜,心髒幾乎要從胸腔蹦出來。
在他身後,傳來巨物劃過地面的“沙沙”聲。
他已竭盡全力奔跑,可那不詳的聲音卻依舊離他越來越近,直到最後,那半人半蛇的怪物赫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似蛇的臉上,泛黃的瞳孔縮成兩條豎線,巨大的嘴可怖地咧開,滋滋向外吐着信。
這是它被激怒時才會有的表情。
在被蛇尾勾住的前一秒,伊黑小芭内将镝丸從脖子上扯下,奮力擲出——
就算他不能活,至少不能拖着镝丸一起死。
男孩摔倒在地;幾秒過後,預想之中被蟒蛇纏住的窒息感卻并未到來。再定睛一看,他才發現那怪物的腦袋竟不知何時滾落在地。
一名黑發劍士已然立于他身前,正緩緩将一把鉑金色的打刀收入刀鞘。
等等……她什麼時候……竟然沒發出一點聲音?
飄揚的棕色衣袂緩緩回落于少女身後,遮住背上白色的“滅”字。
“喂,”她轉過身來,沒什麼情緒的金眸淺淺打量他,“受傷了?”
伊黑小芭内剛想搖頭,雙眼緊接着又因恐懼而瞪大。
在那劍士身後,方才被斬首的怪物的身體,竟又重新蠕動了起來!
在他能出聲之前,蛇尾就在瞬息間朝兩人掃來。伊黑小芭内被少女一把撈起,堪堪躲過攻擊;而為了救他,她的打刀卻頃刻被擊飛。
“啧,”飛鳥泉用左手攔腰扛住男孩,甩甩被震麻的右腕,目光陰沉下來。
十米開外,那無頭的軀體撿起自己的腦袋,重新按回脖頸上。
“又是鬼殺隊的垃圾……”它嘶嘶地發出聲響,面部扭曲,看樣子是憤怒到了極點,“看我不把你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蛇尾持續不斷地“哐哐”掃出,如同巨大的利斧,将所及之處的一切樹木花草攔腰斬斷。
飛鳥泉将男孩的腰身鉗勒在腋下,帶着他左右閃躲,雙眼死死地盯着蛇鬼,大腦飛速運轉着。
克服了脖頸的弱點嗎?不,不對,方才将它斬首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
蛇鬼的攻擊規律逐漸變得清晰。再次躲過一擊,飛鳥泉蓦地恍然大悟,忍不住大笑出聲。
“哈哈哈,我知道了,原來如此!因為你是條蛇啊!”
蛇鬼才不管那鬼殺隊的賤人恍然大悟了些什麼。
現在她的日輪刀被打飛,若想重新收回,勢必會進入自己的攻擊範圍内;到那時,自己的絞殺與掃尾在一瞬間便能讓她的内髒與肋骨完全碎裂——
它是如此的勝券在握,卻不想胸膛竟在下一秒被刺穿!
蛇鬼驚愕地吐出一口血來。
「鷹之呼吸,貳之型——鹫喙啄食。」
飛鳥泉将右腕一抖,手腕上的細繩牽引着鷹嘴鐮,硬生生地将蛇鬼的身體撕成兩半。
隻聽她吹響一聲口哨;一隻金雕從暗處飛出,輕松躲過為了恢複身體而應接不暇的蛇鬼,抓起那把掉落在地的日輪。
飛鳥泉從小金金那兒接住日輪刀,雙眼危險地眯起。
“下地獄去吧,惡心玩意兒。你的‘七寸’,我已經完全看清了。”
什麼?!
蛇鬼在鬼生三百多年來頭一回感受到了些許驚惶。
不,不可能,她在騙人,以往從未遇到過能發現自己‘脖頸’的劍士,這婊/子肯定也不會——
「叄之型——雕爪之握。」
刀刃在空氣中劃出三道亮銀的弧形斬,宛若巨大的鷹爪,向蛇鬼直抓而去,頃刻間将它的身體劈成三段。
飛鳥泉用鷹嘴鐮将它的上半身牢牢固定在地,氣定神閑地踩上那被蛇皮包裹、依舊在蠕動掙紮的中段。
“就憑這點小把戲,還想挑戰食物鍊?”
她歪過頭,微微一笑,對着蛇鬼真正的‘七寸’狠狠砍下。
“怎麼敢的啊,你個花皮蚯蚓。”
……
蟒蛇般的身軀消散于夜色之中。
雖然遇到了一點意外,但總的來講此次任務還算是圓滿完成。
然而,飛鳥泉的麻煩,卻遠遠沒有結束。
她在送那名叫做伊黑小芭内的男孩回家時,碰上了男孩的表姐。
伊黑一族貌似和這條蛇鬼有些許勾結——最近幾個月,蛇鬼為了替他們搶掠錢财,頻繁殺害來到島上的富商,因此才引起了鬼殺隊的注意——而自己救下的這名男孩,按理來講應是獻給‘鬼’的祭品。
因為男孩的逃脫,族内的五十餘人通通慘遭其毒手。
唯一幸存的表姐受了太大刺激,一見面就抓着男孩的頭發又打又罵,高聲尖叫着諸如“都是你的錯”、“你怎麼還不去死”一類的話語。
飛鳥泉被那潑婦般甛噪的嗓音吵到耳膜炸裂,一巴掌将人劈暈丢回了屋裡。雖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女人也是受害者,可飛鳥泉心裡對伊黑家族沒有半點同情,不揍她一頓就不錯了。
本想着事情到此結束,誰知在那之後,那男孩便緊緊跟着她,說什麼都不願意離開;就算将他帶到藤屋,她前腳剛走,那小子後腳就會跟出來。
次日午時,碼頭附近的和食店外。
飛鳥泉放下筷子,從兜内掏出手絹,将嘴角的油漬拭去。她的左手旁早就疊起了一小堆被吃空的食盤。
而在她對面,那名男孩安安靜靜地坐着,面前的便當一口沒碰;如昆布般厚厚耷拉下來的黑發下,那異色的眼瞳直直地盯着她。
飛鳥泉被那一青一黃的眼睛盯得發怵。她用筷子将便當盒往男孩那兒推了推。
“把這個吃了,然後回去。不許跟着我,我不會給你買船票的。”她語氣強硬地警告道。
過去幾個小時,她單單是随時準備阻止她的金雕把男孩的小蛇抓來當玩物,就已經心力交瘁了。
伊黑小芭内沒有賞那個便當盒哪怕一個眼神。
“請您告訴我,如何才能加入鬼殺隊!”他重複道。這已經是他第六次說出這句話了。
飛鳥泉抓狂地歎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