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夢。
白霧漫天翻湧,被凜冽刀光攪動成漩。
而後雪花驟降,如片片鋒利碎刃,将霧幔割開道道裂口。
霧氣被強行撕開,俄頃又再度聚攏,與直刺她咽喉而來的雪花糾纏到一起,硬生生将其截停。
‘跑起來,泉!!’
她再次聽到了那個聲音,連帶胸口被人猛然一推的觸感。
那力氣太重,撞得她肋骨生疼。
‘别回頭!跑!跑起來——!!’
聲音戛然而止。
然後,又一次,飛鳥泉在下墜中倏然驚醒,冷汗津津。
……
“嗚……又做夢了嗎?”
飛鳥泉在剛睡醒時向來不太警覺,這次也是,連煉獄杏壽郎什麼時候拉開了房門都沒能察覺。
他聲音中帶有未褪的困意,話還沒問完,人先下意識朝她貼過來,從背後将她擁住,熟門熟路地替她攏緊寝衣,動作如呼吸一般自然。
他的體溫很快讓飛鳥泉身上的寒意盡數散去,終于得以放松下來。
與童磨交手後,數年前在神戶做過的噩夢再次纏上了她。
秋天時飛鳥泉還可以勉強忍受夢魇的影響,但入冬後氣溫驟降,但凡她被噩夢驚醒,從夢中帶出的寒意與屋外的冷氣便交織在一起,凍得她再也睡不回去。
那時她還留在煉獄府養傷,這件事也很快被杏壽郎察覺。某天他敲開她的房門,說是要“一起睡覺”。
“嗚姆!千壽郎做噩夢時我也會陪他睡,非常有效!”他宣稱,信心滿滿,“足夠的休息很重要!有我在,泉就安心睡吧!”
……好吧,原來所謂的一起睡覺真的隻是非常純粹的睡覺,畢竟煉獄杏壽郎是個還沒有被成年世界污染的單純的熱血笨蛋啊。
幾分鐘前還被他的話吓了個半死的飛鳥泉,如今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你是不是還打算像哄你弟弟那樣,鑽進被子裡抱着我一起睡?”
杏壽郎緩緩眨眼,視線落在她被棉褥遮蓋的單衣上,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不妥,臉騰地紅透了。
“沒、沒有!失禮了!”他頓時結結巴巴,慌忙别開視線,四肢僵硬地往門口挪去,“那、那我就在門外等着,如果泉有需要的話——”
話還沒說完,他的手便被她握住。
“那就麻煩你坐在這兒,陪我一會兒。”
飛鳥泉重新躺下去,用被子将自己裹成蠶蛹,隻留一隻手在外頭牽着他。
“等我睡着就好,拜托了。”
待她的呼吸再度平緩下去,杏壽郎方才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個吻,替她掖好被褥、輕手輕腳地離開。
自那之後,他便常常以同樣的理由出入她的房間——雖然沒辦法攔住噩夢,但卻多少能讓她補回些許睡眠。
就算她手傷痊愈、搬回了鷹柱府,這個習慣也被他保留了下來。
鷹柱宅邸裡有專屬于煉獄杏壽郎的和室,配有全套寝具,就在飛鳥泉自己的卧房旁邊。
那間和室通常都被閑置着。過去,杏壽郎隻偶爾會在巡邏結束後先到那裡補覺;如今,因為擔心她的睡眠,他愈發頻繁地在鷹柱府留宿——不過,相較于那間和室,他更多時間都待在她的卧房裡。
飛鳥泉被他抱着,看向窗外。天色尚早,上午還未過半,杏壽郎應該也才睡下沒幾個小時。
“吵醒你了?”她輕撫他的指節,感覺有些抱歉。
“沒有。”這會兒他聽上去比方才清醒許多,嘴唇隔着寝衣,輕輕碰了碰她的肩:“嗚姆,這次有沒有想起什麼?”
“老樣子。”飛鳥泉搖搖頭,“這樣也好。我不想記起來。”
從童磨手下幸存沒能讓她覺得鬥志昂揚,反倒讓她變得膽怯而躊躇。
上弦之鬼的恐怖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在内心某個不願承認的角落,她甚至開始慶幸,慶幸自己至今未能想起飛鳥醫師所遭遇的那隻鬼——這或許正是她的身體本能的自我保護。
無論是童磨,還是其他上弦鬼,她都打從心底不願再扯上任何幹系。
隻是……作為柱,這樣的想法實在懦弱且可恥。
她不曾對任何人提及,也不知道煉獄杏壽郎是何時将她的不安看穿的。
“就算記起來也不用擔心,”他語氣溫和,輕柔地用自己的臉頰蹭過她的,“這次我會在你身邊。不管敵人是誰,我都絕不會再讓你一個人面對。”
聞言,飛鳥泉沒應聲,隻吐出一口微不可聞的歎息。
不等煉獄杏壽郎探究那聲歎息所包含的情緒,她拽過他,先行親吻上去。
他微微愣怔,随即回吻過來,手臂在她身側微微收緊。
“泉,”他低喃,舌尖輕輕掠過她唇縫,身體緩緩向她傾下。
——你終究是沒有明白。
飛鳥泉閉上眼,手覆在他胸口,感受那顆年輕炙熱、卻一無所知的心髒抵在她掌心跳動,似乎這樣就能暫且忘記她自己的心髒所泛上的陣陣酸澀。
——我最害怕的事,正是你會在未來某天碰上那種敵人啊,杏壽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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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過去大半的時候,煉獄槙壽郎正式向産屋敷遞交了辭呈。
酒精日積月累的侵蝕,終于在那場透支身體的鏖戰後顯露無遺。煉獄槙壽郎雖尚能執刀,身體機能卻大不如前,再也無法承受柱級工作的強度。
産屋敷批準了他的申請。于是,家傳的羽織被煉獄槙壽郎小心地挂回原處,刻有“惡鬼滅殺”字樣的日輪也被束之高閣。
他雖退出了前線,卻并未完全退居幕後。憑借幾十年來的實戰與統籌經驗,煉獄槙壽郎承擔起了培育隊士、人員調度等多項工作,繼續為鬼殺隊效力,像是要彌補過往的沉淪。
與此同時,伴随花柱的隐退,轄區編排也随之發生變動。
前炎柱的轄區與鷹柱的轄區高度重合;如今,那裡雖名義上依舊歸飛鳥泉管轄,實際巡邏駐防的安排,卻交接給了煉獄槙壽郎負責。
有了經驗豐富的前柱坐鎮,她的轄區變動範圍最廣,拓寬了兩倍有餘。
因此,她将離開東京府,前往更北邊的駐地。
煉獄杏壽郎記得,在臨行前幾日,飛鳥泉才告訴他,這次她不會帶他同行。
他好像沒能掩飾住自己的失落,因為在他回答“嗚姆!我知道了!”之後,飛鳥泉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漸漸露出某種隻在面對他時才會有的無奈神情。
“别那麼沮喪;你能明白吧,我為什麼要讓你留下?”
她拉着他坐到廊下,覆住他的手。
“雖說現在這半邊轄區是由槙壽郎叔叔指揮,但巡防的重擔,還得由你來挑。叔叔他也肯定會盡他所能地磨煉你。這幾乎算得上是提前體驗柱的生活了——杏壽郎,如果你仍以炎柱為目标,就應該為這樣的機會感到興奮才是。”
“嗚姆,我明白的,”煉獄杏壽郎垂下眼,“但是如果泉再做噩夢怎麼辦?我不在你身邊的話,不是很麻煩嗎!”
飛鳥泉輕笑出聲。
“托你的福,最近做夢的次數倒是越來越少了。況且——”她露出右腕,晃了晃,“不是還有這個嗎?它會替你陪着我的,所以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