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涘抓住戎令向棱鏡伸去的手,眼神與她投來的目光相接。
“你什麼時候見到少皚的。”
“永安九年。”
果然。
就在剛剛,少涘看到少皚那副不鹹不淡的死樣子,隐約想起那麼些往事來。
那年是少涘初來乍到日雨山的頭一年,彼時還對少皚還保持着那麼點微不足道的尊敬。
是以,看到春日細雨中,少皚獨自坐在院中發呆,連傘也不撐一個的時候。
她便從屋内挑了把喜歡的花色,走出門去撐開,舉到少皚頭頂。
所幸對方是坐着,少涘才隻用稍稍踮起腳尖,便能用傘籠罩住兩人。
靠近後才發現這位一向吊兒郎當的師父正兀自出神,手中卻不停掐算。
少涘悶不吭聲的站了好一會兒,她手上動作才停了下來,面色看着有些怅然:“你說,天意若要如此,是否……不該插手。”
少涘正想這人沒頭沒腦的說什麼呢,就聽少皚歎了口氣,自己續上後半句:“罷了。”
随後她便站起身摸了摸少涘的小腦袋,在師姐的房門上輕輕叩了叩:“少鹿?幫我下山辦件事吧。”
雨點越發密集,林中蕩起水色氤氲。
少皚進屋之後,站在院中的少涘隻能透過雨聲,模模糊糊聽到“鏡……孩子……”這些零星不成調的詞語。
她覺得有些無聊,便撐着傘回到書房,照着磨了少皚好幾日才得來的符咒冊子,繼續練習。
那是為數不多的,少皚心緒不甯的時候。
所以少涘對此印象極其深刻。
思緒一閃而過,少涘已經整理好思緒。
“定。”
被封住的戎令不敢置信,眼神瞬間投過來,内裡泛着濃烈的殺意。
就好像,少涘若是敢阻止自己毀掉這塊棱鏡,就要拉着她同歸于盡一般。
但少涘并不在意,她隻是覺着,既然此事禍起于少皚,合該自己來收拾殘局。
于是她走到第三扇鏡面前。
前兩面皆有事故,她不信這第三面會空無一物。
抱着這種想法,少涘将手印了上去。
這次的鏡面沒有再起波瀾,而是将一張圖投射到空中。
這張圖在不停演化着,由最初那空空蕩蕩的,僅有一屋的空地上,數間房屋拔地而起,構成了這金碧輝煌牌樓内,名聲大噪的鏡陵門。
以及那門中,現身突兀的弟子和賓客們。
戎令穩坐高台上,手旁擺放着那面巴掌大小,嵌着銀絲的黑面銅鏡。
畫面最終定格在那面銅鏡上,上面黑漆漆的,透不出一絲光亮。
原來如此。
什麼宴廳,什麼陣法。
不過就是那被填平的湖面上,僅有的一間小小房屋,以及守在入口處的牌樓罷了。
少涘緩緩吐出口氣,揉了揉額頭。
她隻覺得自己的腦子下山後便頻繁遭受重擊,都快有些運轉不過來了。
看到少涘疲憊不堪的神情,阿牧走到被定在原地一動不能動的戎令身旁蹲下,自覺當起傳聲筒。
“給你兩個選擇,要麼繼續困守鏡中,自生自滅。”
說到此處,阿牧擡頭看了少涘一眼,對方平靜無波的眼神裡透着漠然。
他将少涘的後半句補上:“要麼跟着鏡子一起去死。”
在戎令沉默後,不得出聲的掙紮中,少涘淡淡開口:“說。”
“幫我解開吧,我沒有什麼好選擇的。”
戎令低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她慘然一笑,聲音壓着哽咽。
“你們不明白,我看見她……控制不住……”
戎令腦袋幾不可見的晃動了一下。
“控制不住……”
她重複了一遍。
“隻是歲歲,你們能否幫我好好待她,我這一生,活到如此境地,放不下的,也隻有她了。”
“作為報酬,我可以幫你們毀了這塊棱鏡。”
“想毀棱鏡的是你,不是我們。”
少涘語調冰冷的打斷了戎令的話。
“既然你做了選擇,想抱着它一起死,我就不攔了。歲歲不是我的孩子,這些都和我沒關系,我有我要找的人,沒工夫替你帶孩子。”
戎令聞言擡起頭看向少女,屋内銀光散落在她的臉上,平白鍍了層光,将少女細嫩皮膚上纖細可見的汗毛都照得透亮。
與她那副冷淡,甚至是帶了厭惡的表情形成強烈反差。
“也對,是我的孩子……”
“這些年來往過客我也接待了不少,曾聽人說,西方有一洲,名喚兩茫,其間有若幹不知名姓的醫者,各有所長,若合了眼緣,不需一物便得以痊愈。”
戎令咧開唇角笑出了聲:“等我出來,就帶歲歲去那邊看看,看能不能治好。”
說完這句,空氣便安靜下來,戎令想了想,面朝少涘擡手點在自己腦袋上:“就是可能要麻煩您,幫我暫時止住這不該有的念頭。”
少涘聞言點了點頭,從配囊中取出朱筆和符紙,蹲下身就着地面匆匆畫好兩張攝魂咒。
将其中一張遞給阿牧,示意他去接歲歲出來,自己則走向戎令,拉起她的手,劃出一道口子,趁血液尚未湧出,便将戎令的手摁在符紙上。
一時間,光芒大盛。
這邊金光還未消弱,那邊阿牧帶着焦急的聲音響起。
“阿姐!你快來看看,這不對勁!”
少涘撇過頭去,隻見同樣在金光中的歲歲,身影逐漸減淡。
她正歪着腦袋,研究被阿牧貼在手心的那張符咒紋路,專注仔細,就連自己的身體即将消散都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