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涘進門後走到床前,一共八步。
這八步的時間裡,床上的人咳嗽了十五下。
聽着一聲比一聲歇斯底裡,咳到少涘走至床前查看時,躺着的那人臉上頸間,連帶着胸前一大片都是紅色的。
這症狀有些眼熟,少涘順着床上年輕人的面龐一寸一寸看下去,仔細尋找着剛剛大娘口中‘不是病’的根由。
隻是看着看着,就覺得床上的人面孔十分打眼。
是早上在門口叫罵時,差點沖進門内,要打阿牧的那個人。
這時身後阿牧拽了拽少涘的衣袖。
“阿姐,他的右耳。”
這聲音提示了少涘向病人右耳看去,也驚醒了趴在床前照顧病患的小婦人。
她看上去有些害怕,順手拿了床邊做針線活的剪刀指着準備上前的少涘。
“你們是誰?”
“别怕,我阿姐是個醫者,剛剛在劉大娘的攤子上買東西時聽到有病人才一起跟過來的。”
小婦人的剪刀先是對準少涘,在阿牧開口之時,又順着聲線連帶注意力一起被阿牧轉了過去。
偏偏少涘腳步不停,徑直向着床邊走了過來,讓她有些猶豫不決,手中剪刀的指向一變再變。
這猶豫的光景,少涘已經坐到床邊,從床上躺着的青年右耳耳後取出那團紅到發黑的可疑之物。
是一塊碎肉。
她手從病人耳後剛撤出之時,床上人的咳嗽聲頓時停了下來,那密密麻麻的紅疹也随之消散到脖頸中央的位置。
看清手中拿着的是什麼東西後,少涘第一反應是将面前的小婦人口鼻捂住。
“憋氣,這是瘟疫!”
她語氣中的緊張隔着帷帽撲向小婦人,吓得對方怔愣當場,但還是順着少涘的動作乖乖自己掩住口鼻。
“阿牧,給青竹傳信,讓尊者派個人過來一趟。”
“阿姐……”
少涘聽到他無奈的語氣轉過頭時,看到的是兩手一攤,面上更是無奈的阿牧,這才想起自己為什麼帶他一起出來。
隻得瞪他一眼,随後從懷中掏出一張符咒,走到門口處随手甩了甩,在符咒順着自燃的火焰焚燒殆盡之後,她剛要轉身進門查看情況,就被身後一雙手拽住了衣裙。
“少涘仙人,敢問有何事召喚?”
聲音一闆一眼,行禮的姿勢十分規矩,是眉心帶着紅痣的青竹。
沒想到人來得這麼快的少涘也有些傻眼,但她立刻推着小童的肩膀将人帶進門。
“裡面有病人,像是兩茫洲海底的那場瘟疫,你快看看。”
掩着口鼻不敢吭聲的小婦人趴着門縫仔細的聽,聽到兩茫洲時雙目泛光,連忙讓開位置,讓小童走至床前。
誰知青竹隻是看了兩眼,就轉而面向少涘叉手再行一禮。
“少……”
“有話直說!”
少涘打斷青竹的前綴,心裡‘啧’了一聲,當着凡人的面喊仙人,這不是鬧事嗎?
“這不是瘟疫,是咒……”
話頭再次被打斷的青竹被少涘捂着嘴提溜出去了。
“下次别當着凡人的面說這些,容易引起恐慌。”
站在庭院中,少涘掀開帷帽,一本正經的教育青竹。
青竹像是有些不解,眉心的紅痣短暫的變了形狀。
“為何?”
身後阿牧的聲音傳了過來,接上青竹的疑惑。
“因為這東西他們不了解,面對不了解的事,就會害怕,害怕之時,就會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青竹還是聽不懂,但他眉心的紅痣已經恢複了原狀。
他并不在乎這些。
“你看看這個。”
少涘攤開手,将掌心的碎肉遞給青竹。
青竹将那黑紅的肉塊翻來覆去查看兩遍,心中對少涘讓他探知的事情有了揣測。
他再次拱手。
“您所猜測的瘟疫有兩種,一種是如同何先那樣,感染之後僅在一日之内五感皆閉,随後三日内必死,但屋内人僅是咳嗽,并無五感消失的迹象。”
“還有一種是在海底時,由任老散播的那場瘟疫,由咳嗽發病,繼而渾身疼痛,神思受其影響變得暴戾難耐,屋内之人雖說前期症狀稍有相似,但有一點卻是完全不同。”
青竹停頓一瞬,點出了兩樣病情的根本不同之處。
“少涘仙人,他正在發高熱。”
“那你怎麼能斷定他是被下了咒,而不是另一種瘟疫呢?”
少涘不解,青竹隻是尊者的藥童,如何會對咒這種事了如指掌。
“難不成,你家尊者也對這玩意兒有研究?”
她語氣帶着調笑,但内容卻是讓人不寒而栗。
“我與青松同出咒中,對本體來源感應自然強烈些,敢問少涘仙人還有何事?”
青竹将每種可能都給少涘分析完畢之後解答了她的疑惑,随後一闆一眼的躬身詢問,也不知到底有無察覺少涘的深意。
少涘有些心不在焉,随意擺了擺手。
“既然與病無關,那我也幫不上忙,就先回去了。”
青竹的身影逐漸消散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