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羅馬皇帝希拉克略之母海倫娜朝聖耶路撒冷帶回真十字架,代表繼後瑪利亞出生皇族,且“海倫Helen”與“希臘Hellas”發音相近。)
阿格尼絲和阿馬裡克離婚後的頭銜是雅法伯爵夫人,盡管她經常于耶路撒冷的宮廷陰魂不散。為什麼父親會途經雅法,并在此病危?她一定有什麼瞞住了他。
一位并沒有凱旋歸來的阿伽門農被妻子克呂泰涅——實際上是前妻——與情夫設計殺害.....一個荒誕又講得通的故事。然而就算這是真的,他也不會像為正義所驅使的俄瑞斯忒斯一樣為父報仇。他不欠他們什麼。
阿波羅作為理性之神來告訴俄瑞斯忒斯真相就是為了考驗這年輕人的理性,而他不會被難倒,已經沒有什麼消息能讓冷靜下來的他失态,哪怕......她告訴他,父親的遺旨是讓茜貝拉繼位與其丈夫共同攝政,畢竟也不是沒有先例。*
(*鮑德溫二世沒有兒子,傳位給女兒梅琳森達——阿馬裡克之母——與其夫安茹的福爾克共同攝政。)
侍衛掀開了前面的簾帳,恭敬地彎腰請他進去。
燈光昏暗,是否拉開簾子沒有什麼區别。渾濁的氣息包裹着他,像臨頭澆下一盆屠宰場的污水。馊掉的湯和隔夜的酒,再熟悉不過的膿血臭,嘔吐物的氣味,醫官的古怪藥水(他可以聞出來今天的配方有聖克裡斯賓的指骨和刻有如尼文字的泥炭符,是兩批醫生).....
裡面有很多人,但出奇地安靜。
他們他大多認得。普蘭西的米爾斯,公認穩重的老人,攝政者備選。可能最重要的是,他和阿格尼絲算是遠親。孟斐拉的威廉,出身地中海彼岸的名門,一個英俊如阿波羅的金發青年,茜貝拉的未來夫婿,隻是不知他是否有神明般的理性(但當他看到他時,之前關于茜貝拉繼位的想法不再虛無缥缈)。魯西尼昂家族的兩兄弟,比之前者毫不遜色,跪倒在王後石榴裙下的家夥。她挑男人的眼光真不錯。還有一些來自她母國埃德薩的失去封地的貴族。大主教内勒的阿馬裡克,一個陰沉佝偻的山羊胡子中年人 ,曾對某個妄圖複國的二嫁女人*含沙射影,神色頗為不滿,不過看上去他并沒有比自己早到多久。
(*指阿格尼絲。)
然而提爾的威廉——王室最忠心的顧問,耶路撒冷最博學的學者,他最推崇的老師——不在這裡。
不過與威廉并稱一時雙璧的另一位國佐之臣在場。他隻留給他一個黑發已開始變灰的高大背影,作聖約翰騎士團打扮,深藍色粗麻質披風,磨損得不像一位貴族所有物的鍊甲,拄在地上以掩飾微跛步伐的長劍,(這時轉過身來)以及那張标志性的、在風沙和刀劍镌刻下依舊堅毅英挺的臉和胸前繪制的特裡波利及泰巴裡亞斯的紋章。
特裡波利伯爵雷蒙德。鮑德溫三世和阿馬裡克....一世的近臣,掌管着聖約翰騎士團。
他朝自己緩慢而莊重地走來,接着——對此刻的鮑德溫來說這是比痊愈更不可能發生的事——這位個性剛烈強硬的佐臣向自己單膝跪地,“國王萬歲。”
接着所有人——不論情願還是不情願——都朝他跪下,死氣沉沉的營帳裡響起一片鍊甲與劍鞘的摩擦聲以及“萬歲”。
“諸位請起,我尚需要了解更多.....”
十三歲男孩理性冰冷卻略顯稚嫩的聲音被甩在加快的步伐後。他必須見到父親,或是先王。目前一切随意荒唐得像一場愚人節的鬧劇。
掀開第二重簾子時他遲疑了一下,因為裡面的氣味更加濃重刺鼻,嗆得他想咳嗽,還混雜着沒藥和劣質香薰的氣息,像是要壓制什麼。
阿格尼絲立于床前,被雪色長裙包裹的瘦削高挑的身軀猶如劈開室内昏暗的利劍,披散的棕色長發在燭光映襯下反射出一絲冶麗的紅色。
“我親愛的鮑德溫,”她轉過身向他走來,哀婉的語氣和任何一個喪夫的女人沒有不同,她冰冷的手指勾住他一縷從兜帽裡漏出的頭發。他屏住呼吸,恍惚間覺得她是在稱呼那個有着同樣發色和名字的俊朗青年,而非自己的兒子。
“你的父親——願他安息——生前決定傳位于你。”
“是他來不及說,還是根本沒有?”男孩木然擡頭,定定地看着她,眼中一片空茫。她身後的床上,臉色灰敗的幹瘦男子陷入長眠,身上裹着厚毯,他能想象毯子下的情景比之自己的狼狽不逞多讓。
“他從未罷黜王儲。”
是實話,也好像沒有回答。從某種程度上,王儲不是他任命的,而是他的兄長。(男孩的受洗日上,他把自己的名字和王國贈予他。)
他回憶起父親最後一次出征埃及前夜,是逾越節前幾日。風自橄榄山上而來,客西馬尼花園的聖歌不曾止息。國王向自己的妻兒告别,是那種禮節上的角色扮演。他們看了看彼此,沒有說話。
母親的桌上攤開一本《申命記》,25章,第五節。他瞥見其中一句:“男人應該娶自己已故兄弟的妻子……”
沉默瘦小的男人以粗糙的手拂過男孩頭頂,手移開後是一片淩亂的亞麻色雜草——不是和他一樣的深棕色,視線移開那雙陌生而熟悉的藍眸,不再眷戀。
早該知曉疾病不是唯一的原因。他不是一個被父親認可的孩子,無關乎血統。
“伊西多爾。”
他從沉思中拔身而出,猛然回頭時頸側的傷痕一陣刺痛。
有人喊他,是高迦米拉。她神色嚴峻,手裡的銅水盆裡滿是血水,倒在簾外。
“伯爵的情況不太好,他想見你。傑弗雷已經在裡面了。”
深色頭發的年輕人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周圍一群等候情況的親随投去懷疑的目光,隻是沒人注意到其中混入了一個陌生的神職人員,他謙卑地垂下頭親吻佩戴的十字架,口中贊美萬福瑪利亞,可在簾布隔斷視線前一直暗中窺探裡面的情景,殷紅的薄唇揚起優雅而貪婪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