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哈利蹒跚回到城堡廢墟間,他打開容器,用冥想盆開啟那銀白色的記憶,片段撲面而來:
斯内普少年時代渴望莉莉的身影,對她的默默守護與自卑;校園裡失去尊嚴的衆多瞬間,被詹姆和小天狼星嘲諷的每一幕;還有後來他因為莉莉的死,成為鄧布利多最深的卧底,承擔着無盡的孤獨與痛楚。
原來整整一生的怨恨隻是一場誤解,他曾以為斯内普是那麼可恨的刁難,沒想到他用生命在守護莉莉最後的願望。哈利抱着那瓶記憶蹲在殘垣中,“教授……我……”可他無法開口,也無從挽回。
死亡是冰冷的隔閡。
以愛為名,卻作出無限犧牲。
可他不能停下。
哈利穿過大禮堂堆疊的斷磚與翻覆的桌椅,一路跌跌撞撞向外奔去。大理石走廊被炸碎了一半,粗砺的石塊滾落在腳邊。哈利胸腔仿佛快要炸開,既因體力透支,也因心裡那股悲痛幾乎将他壓垮。
可他不能退。若自己倒下,誰能去抵禦伏地魔?即使内心堆滿苦難與怒火,哈利還是朝着濃煙最密集的中心跑。
遠處的草坪開闊地帶,夜色與火光交織,映出伏地魔那仿佛冷血蛇首般的臉孔。他手持老魔杖,森然地伫立在一堆死屍間。
哈利沒有死,他進入了迷離幻境,又一次見到了鄧布利多。他有第二次機會,但是伏地魔沒有。
強光驟起,毒綠色魔咒被反噬,那猩紅瞳孔的蛇臉驟現難以置信的表情。熟悉的反噬就像利刃穿透胸膛,他踉跄退後幾步,滿心的狂怒變成了絕望與恍惚。
在那灼眼的光芒撕裂中,他狂怒地睜大眼睛,頭腦卻猛地陷進不可控的迷離,人死前,總是有走馬燈的。
他這可笑的一生啊。
幼年時在孤兒院被欺淩,但他又很幸運,他是個巫師,他有魔法,他隻是欺負回去而已,他有錯嗎?
在自尊心最強烈的年紀,他來到了萊森莊園,不能再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狼狽和不堪。為什麼世界上會有萊尼這麼幸福的孩子?
他葬身于黑魔法的泥沼。殺了第一個人便做成了魂器,自負地以為能将恐懼交織出永生。可到頭來,他還是無法避免這場荒誕的失敗。
他的過往經曆如風吹過,最後,一個銀發小男孩的聲音仿佛從空中傳來:
“伏地魔先生,讓我來告訴你吧。今天如果你離開這裡,不久之後你還會再失敗一次,而那次你将迎來真正的死亡。那我問你,你現在要離開嗎?”
猩紅瞳孔掙紮地往上一翻,他聽見遠處傳來鄧布利多平靜的歎息:伏地魔從來不相信時間、也不相信死亡,更不相信愛。
恍惚間,一隻湛藍色的蝴蝶振翅穿過煙塵彌漫的戰場,在他餘光裡抖動,塗出明亮得刺眼的藍。
湯姆·馬沃羅·裡德爾終于倒下,面具般的蛇臉迅速塌陷,嘴唇顫動幾下,沒再吐出哪怕一個音節。猩紅瞳孔空洞地翻起,蒼白手指握不住任何武器,宛若破碎的幹泥人被風一吹就散了。
他死在那片彈痕遍布的土地上,死得寂寞、荒誕:如果說他曾是最可怕的黑魔王,此刻隻剩下一個蜷縮的廓形。
一瞬間,空氣凝固得宛如死水。半秒的寂靜過後,歡呼聲與尖叫像洪流湧到這個戰場。
在陽光金黃交織的廢墟裡,哈利以及他身後的人群在瘋狂地慶祝,仿佛一夕之間從噩夢中蘇醒。出排山倒海般的喧嘩,喊叫聲、歡呼聲、咆哮聲震天動地。初升太陽的強烈光芒照在窗戶上,人們喊叫着向他撲來,首先趕到的是羅恩和赫敏,他們的胳膊把他緊緊地抱住了,他們不知所雲的叫嚷幾乎把他的耳朵震聾了。
接着,金妮、納威和盧娜也來了,還有韋斯萊一家和海格、金斯萊、麥格、弗立維和斯普勞特。每個人都在大喊,哈利一個字也聽不清,也分不出是誰的手在拽他、拉他,拼命想擁抱到他身體的一部分。幾百個人在往前擠,誰都想摸摸這位大難不死的男孩,正是因為他,噩夢才終于結束了———
太陽在霍格沃茨上空冉冉升起,大禮堂裡洋溢着生命和光明。人們盡情表達着哀悼和歡慶、悲傷和喜悅的情感,
那個聲名煊赫且冷酷自大的黑魔王,在陽光裡死得形如枯槁,死得無人問津。
—
伏地魔沒有第二次機會嗎?
也許吧。
銀發男孩緩緩收攏雙翼的瞬間,天地宛若被突然暫停。黑色的羽翼遮天蔽日,卻悄無聲息地包裹住那倒在塵埃裡的伏地魔身體。
人群的呐喊定格在張大的嘴裡,霍格沃茨廢墟裡的火光和炙熱都凝結成靜止的畫面———像一幀被戳破邊緣的油畫,隻餘半幹的色彩,再無任何波瀾。
銀發小男孩看上去不過十來歲,背後那雙漆黑的巨大羽翼仿佛吸收光線,将四周的斑斓與聲響盡數吞噬。他隻是唇角微抿,随後黑翅猛然一振———
轟——————
腳下大地崩塌,像暗幕被撕裂,世界在某種巨大的威能下開始震顫、崩散。
金色晨曦破碎成星辰粉塵,散落在凝滞的人們指尖;天空的雲層逆向流動,仿佛被置于倒轉的時鐘裡。
整個霍格沃茨廢墟開始往回拼合,瓦礫翻飛回歸原位,血迹流回身體,焰火旋轉着消失。就連哈利面孔上那一滴将落未落的淚也被吸入逆時針的漩渦———
時間倒流,世界重啟。
在短短一息的靜默之後,所有顔色逐漸淡去,隻剩下那晃動不定的灰白,仿佛無數張畫布同時被洗去畫迹。接着畫布又緩緩變純白,化作一片茫茫大地般的空闊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