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喜歡白蝴蝶。
這是盧修斯記憶裡最原初的一幅畫面:阿布拉克薩斯·馬爾福時常坐在庭院裡,挺直了背,一隻白蝴蝶安靜地栖在他的食指上,不動不擾,父親也就這麼整整一個下午不曾挪步。
那個午後陽光綿柔又黯淡,花影搖晃中,還是小孩子的盧修斯以為父親是一位昆蟲學者。
他太過沉醉于觀察那隻白蝶,一任時光流逝,他的内心遠比對世界的興趣更加狹窄,隻剩那蝶翼一伸一收的律動。
然而“父親”之于盧修斯,總帶着隔膜。
說來,他們容貌如出一轍:挺拔的鼻梁,淺色的睫毛,連那股與生俱來的優雅氣息也幾乎一模一樣。隻是旁人卻總評價他們不像。
那“不像”究竟源于哪裡,盧修斯起初也迷惑不解。
他對着鏡子發愣:是這頭過長的銀發嗎?父親阿布拉克薩斯習慣蓬松的碎發,而他總被要求留成長發以示家族傳統。可一頭長發再如何遮住眼睛,也不會如此地令二人氣質割裂。
不是的,是他們的成長環境。
盧修斯生來童年不算圓滿,多在祖父的嚴苛要求和家族觀念裡長大,性格被磨砺得更加尖銳,言辭常帶尖刻嘲弄,眉宇間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傲慢冷漠。
若說他們五官形神皆無差,唯獨一笑、一舉、一顧裡卻再無相似:那份淡淡的溫柔早在父親身上成形,卻在盧修斯的歲月裡變成了一張譏诮的僞裝。
同樣是在老馬爾福的教導下長大,阿布拉克薩斯繼承了他母親的那份溫潤,
人們感慨稱父子并不“像”,并非否定他們血脈所承繼的外表,而是認定那溫暖的柔和——在阿布拉克薩斯死後,早就随他入土了。
盧修斯的母親名叫瑪蒂爾達·馬爾福。她是一位很好的母親,她關心他,照顧着他,陪着他度過童年。
隻是盧修斯也很清楚,父母相互之間從沒有愛情的溫度:
母親不愛父親,父親也不愛母親。
然而盧修斯并不覺得奇怪,馬爾福家族的聯姻在純血世家裡稀松平常,正如父親迷失于一種灰暗的心境,母親也僅僅是拿出責任心,演好“妻子”與“母親”的角色,不多不少,一切合乎禮數。
直到十五歲那一年,他被祖父帶去同布萊克家族聯誼,所謂的“交際活動”,其實是為家族挑選合适的“聯姻對象”。他原先極度抵觸,但在燈火輝煌的宴會上看見了納西莎·布萊克,竟意外地一見傾心。
他這才愕然想起:原來“聯姻”裡還可能藏着愛情。那一刻,他忽而懂得父母之間緣何形同陌路——這世上有人真心墜入愛河,也有人被迫湮沒自己,以一張冷冰冰的儀式湊合過完餘生。父親的眼裡,也許隻容得下那隻蝴蝶吧。
白蝴蝶是誰?
盧修斯有時會思考這個問題,為何父親看那隻蝶的眼神裡才有柔和的愛意?可一切疑問都被父親的離世打斷了。
阿布拉克薩斯從未對兒子談起自己的愛情,卻在年紀并不算大的時候死去,随同那隻蝴蝶一同消散在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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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更早年,阿布拉克薩斯就身體不好,要靠藥劑吊着。老馬爾福對阿布拉克薩斯說的最多的話就是:“阿布,你必須留下後代,馬爾福家族需要繼承人。”
年少的阿布拉克薩斯才畢業,就被逼着一次次跟各種小姐們跳舞,交際,看似風度翩翩的社交場景背後,他心裡卻始終冰涼。
“你是馬爾福家族未來的家主,不能任性。”老馬爾福這樣警告。
他無從争辯,隻能機械般地跳舞、微笑、禮貌回應。舞會燈火裡,他眼神空洞,看見自己四面鏡影裡無數個“阿布”在笑,卻沒有靈魂。
他曾偷偷羨慕阿爾法德———布萊克家族中那個開朗灼熱的家夥,為追求真愛情願遭受驅逐和除名,而他隻得遵守家族使命,結婚生子,完成所謂“職責”。
懦弱如他,最終娶了亞克斯利小姐。他選她隻因她有雙淺棕色眼睛,在燈光下映着微弱的金色,多少讓他心底殘存一絲記憶。他不知道那記憶是什麼,隻知道心被些許相似牽絆了。
婚禮上,他的笑容生硬得像面具。賓客們并無多大懷疑,隻以為馬爾福與亞克斯利強強聯合,祝賀聲此起彼伏,而阿布拉克薩斯心底卻空洞得幾乎聽不見。
他在人群中隐約瞥見阿爾法德帶着梅莎滿面歡喜地出席,毫不介意布萊克家族的惡毒目光;那股大膽自由讓他微微苦笑:有人無懼風雨,卻有人活成了木偶。
婚後,他做盡“好丈夫”的表面責任,對瑪蒂爾達不曾刁難,卻也無半點熱烈。幾年後有了個兒子,名為盧修斯,這一切似理所當然的“圓滿”。可是他日夜沉溺在漫長的悔恨中,服藥愈來愈頻繁,精神和身體一起衰敗。
那一年,阿爾法德和梅莎結婚了,
最後有一天,他停藥了。或許活着對他而言,沒有繼續的意義吧。生命走到盡頭前,阿布拉克薩斯還艱難地對盧修斯說:“你喜歡的人或物,一定要努力争取,不要給自己留遺憾。”
等阿爾法德和梅莎趕到時,他隻剩了最後一息,他費力擡眼看向他們:“萊尼怎麼樣了?”
“她很好。” 那邊輕輕回答。
阿布拉克薩斯輕信了這兩個熟悉的騙子,自打1944年之後,沒有人知道萊尼的消息,直到現在,這麼多年來,她從未再次出現過。
他略微舒緩,用盡最後一點氣力:“那就好……”
話音未落,呼吸停止,人也陷入長夢再不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