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說:“我能為殿下鏟除席遷。”
宋憐聞之,輕笑幾聲:“崔先生好大的口氣。”她輕提裙擺,自席位上翩然起身,一雙雲頭繡鞋上嵌了流蘇珠子,随着她的行動發出泠泠的碰撞聲。宋憐一步一步走得極慢,偏又端莊輕巧,像是一隻正在接近獵物的豹子。
她面前那人毫不畏懼,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憐,随着她的走近,崔景仍然沒有低下頭。宋憐在他面前停下腳步,站定,一雙如秋水的眼眸牢牢地鎖住了崔景的眼。
宋憐緊盯着崔景不放,試圖從他眼神中看到畏懼與退縮,可卻隻從他眼中看到了火焰,那是她熟悉的一種炙熱,是崔景鮮活的魂與跳動的野心。她饒有趣味地盯着那團火,二人此刻都沒有說話,在進行着一場來得莫名的無聲較量,不過從優劣态勢來看,這更是是宋憐對崔景的一種考量。
久違的,亭中又陷入了寂靜,墨沁的一句“大膽”也被知春塞回了喉嚨裡,不敢出聲。
似乎隻是刹那,又似乎過了很久,崔景率先移開目光,投向腳下的磚石地面,睫毛垂落下來顫了一顫,遮住他眼中的熾熱,周身的氣質變了一變,整個人恭順起來。
崔景做出示弱的姿态,并非退讓,而是笃定宋憐無意太為難他。再者他将來身為人臣,姿态還是要擺正些的,崔景早有這個覺悟。果不其然,白淨的紗裙在他的餘光中一悠而過,待他擡起頭來時隻見到了一抹俏麗的背影。
宋憐旋身坐回位子上,尖尖的手指抵着下巴,一雙眸子半眯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這才有合作的誠意嘛。”說罷,她尖細的下巴一揚,自有人請崔景重新入座。
還未等崔景整理好思緒再次開口,便聽宋憐又道:“可是本宮尚且不知崔先生究竟能耐幾何,若是随便答應了,豈不是太過兒戲?”語氣懶散,像是随口問及哪株花草一般。
“我的本事如何,我想公主必定知曉,又何苦問這一遭,一者是自我評說難免有失偏頗。而來則是,在下常聽人談及,言甯柔公主府的暗探可是不差,隻是查個白身之人,定然是易如反掌。”
“崔先生的消息也甚是靈通呀,就連我府中暗探之事也略知一二。隻是……”
宋憐面上又做出一副為難的表情,眼中波光粼粼,柔軟的目光落在崔景身上,卻如利刃出鞘般刺人。
“我雖說沒有賢良淑德的名聲,但名聲也是不差的,崔先生的建議是好,隻是要把我的好名聲都敗壞殆盡了。”宋憐惋惜地搖搖頭,終于把目光從崔景的面上移開,偏過頭去不看他。
“可在下觀公主所為,并不像是在意虛名之人。畢竟虛名易得,必要時候犧牲一二,又算得了什麼呢?”崔景知道自己這番話說得有些冒犯,壓低了聲線,神情中也帶了幾分謹慎,甚至于在椅子上微微俯身。
“崔景,你錯了。”宋憐還是一副惋惜的樣子,微微阖了眼,竟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慈悲相,隻是不知道她惋惜的究竟是自己還是崔景了。
“并不是名聲不重要,而是于我而言,名聲并不是需要盡力維護的東西。”
“本宮是甯柔公主,本宮的父親是當今聖上、兄長是太子。那麼你猜猜,有誰有膽子——或者說、又有幾個腦袋敢來議論公主呢?”
說罷,宋憐緩緩睜眼,目似寒潭,自椅子上起身,轉身看着一株搖曳綠荷,像是無意般稍稍一擺手,就見立于她身側的墨沁腰間白光一現,飛身向前,已然是長劍出鞘,直指崔景!
“同樣的,即便是你今日死在這裡,也不過是小事一樁。崔先生,本宮可并非你結識的其他達官顯貴,在本宮面前,你最好不要有什麼其他的想法。”
見崔景微微颔首,宋憐輕咳一聲,墨沁即刻收劍入鞘,退回至她身後。
經過方才一串動作,崔景神色也未曾大變,宋憐默默在心裡把對他的評價提升了一等,同時面上做出一個虛假的熱切笑容來,輕聲道:“我方才與崔大人開個玩笑,崔大人……應當不介意吧。”
“怎麼會呢。”崔景雖說神色未變,這遭又有九成九的把握宋憐不會對他出手,可方才突然的變故還是讓他的心本能的顫動了一下。他聽見宋憐對他的稱呼,心下大安,不由得放松了幾分警惕,亦是微微一笑:“公主擡愛在下,高興尚且來不及,又怎敢介意。”
“至于崔先生提的建議,本宮會好好考慮。而且本宮正巧覺得,崔先生長得眉清目秀又一表人材,倒也是一個合适的人選。”
“若是公主有意,在下亦是不敢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