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元宗,演武場。
正午時分,暖陽高懸于天,日光自青石地面之上鍍了一層淺金,四周林立的蒼松翠柏投下斑駁的陰影,微風拂過,枝葉簌簌。
廣場邊沿,密密麻麻圍了一整圈弟子,俯首交耳、低聲竊竊。
“你們說,會是誰赢?”有弟子沒忍住小聲問道。
他身側的弟子刻意壓低聲音回答他:“應當是路鳴師弟吧。路鳴師弟雖說是外門弟子,但總不至于連一介随從都打不過。”
另一名弟子聞言,皺眉反駁道:“可那畢竟是大師姐的随從,豈能與一般的雜役弟子相提并論。”
“可他還是個瞎子!”
“瞎子怎麼了,若沒得什麼過人之處,大師姐那般行事嚴謹之人,怎會選他做随從。”
……
議論聲中,人牆之内,兩道白衣身影迎風對立。
風起,卷起幾片落葉,掠過二人之間的地面之上。
路鳴手執木劍,揚手自空中一揮,劍尖對準雲慈,他目光炯炯地道:“出招吧!”
雲慈泰然若素靜立在他面前,良久微微擡眸,目光平靜地掃他一眼,欠身自地面拾起一根細長的木枝,攥在手裡。
淡淡應了聲:“嗯。”
她原本并不欲同他一般計較,隻是耐不得他一番糾纏,萬般無奈之下适才應了他的約戰。
路鳴見她這般作态,隻覺着她是在瞧不起自己,心中一團無名焰火熊熊燃燒,路鳴提起木劍直直朝她刺來。
雲慈仍舊立于原地,不閃不避。
路鳴心下一驚,他雖是厭惡她了些,卻也從未想過要當真傷她性命。倉促旋腕想要收回劍勢,卻已然來不及,他隻得暗暗卸了幾成力度,不至傷她太重。
待利刃攻至身前,雲慈蓦然擡起手中木枝,輕飄飄自他劍身擦過,路鳴隻覺手腕一震,耳畔聞見“咔嚓”一聲,木劍乍然斷作兩半。
演武場内一片嘩然。
路鳴怔住,半晌沒有動作。須臾他垂首看了看手裡的半截斷劍,複又擡頭望向雲慈,眼裡寫滿不可置信。
周圍環作一圈看戲的一衆弟子亦目瞪口呆,依照他們所預想,他二人實力無論孰上孰下,皆應當相差無幾。怎的也未曾料到,竟是如此天差地别。
雲慈撇下手中木枝,略一颔首:“承讓。”
路鳴面上由青轉白、由白轉紅,最後憋得滿面紅透,卻隻擠出來一句:“好吧,我收回我方才的話。”
他偏過頭,聲音輕如蚊蚋:“你确實有資格做大師姐的随從。”
雲慈颔首不語,良久适才将心中困惑問出了口:“你為何對我的敵意這般大?”
路鳴被她問的愣了一瞬,似是被戳中什麼隐晦的心思,面上愈發紅了幾分,耳根處幾乎是要透出血來。
他怎可能會承認,他隻是妒忌她。妒忌她能夠留在“雲慈”身邊、做“雲慈”的随從。
他初上山時做的是雜役弟子,平日最大的期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做雲慈的随從,好好報答她的救命恩情。可惜雲慈放出話來不收随從,他便混了個外門弟子的名頭,隻為離她稍微近些。
他原本想着,他做不成她的随從、可旁人亦做不成。可如今區區一個瞎子卻站在了他心心念念的位置,叫他怎能不氣惱。
他不無惱羞成怒地朝她吼道:“與你何幹!”
“與他無關,總是與我有關吧。”
雲慈尚未來得及回他,便聽一道冰冷入骨的聲音驟然傳來。
衆弟子皆是脊背一僵,紛紛轉過頭,看向來人——正是執法堂執法隊的隊長,彧風。
說是隊長,可執法長老早已故去多時,而他身為執法長老座下唯一的弟子,執法堂俨然已是由他做主。或許隻是因着年歲尚輕并未受任長老之職。
若說他們對于雲慈有七成畏懼,那對于彧風便是足足有十成。
通俗些來講,若是你犯了什麼大過,落在雲慈手裡,你态度端正些,至多不過是被罰沒收了物什、抄一抄書、關一關禁閉諸如此類。
可若是不幸落到彧風手上,那便是基本上難逃一頓闆子了。你若是再大膽些,膽敢同他開口求情,便更是罰上加罰。
雲慈并不認同他這般雷霆手段。
許是自幼生長于應淮身畔、受教于他的緣故。應淮對他們三名弟子很是愛護、甚至可以說是溺愛的地步。
她倒是遵規守紀、向往不叫師父憂心。可雲澤與雲瑤卻正是貪玩的年歲,屢屢闖了禍事,落在彧風手上,師父又落不下臉,便每每隻得勞煩她前去執法堂“撈人”。
雲慈素來清冷淡泊,不輕易與人交好、亦不會同人交惡,唯有彧風是個例外。
她從前便是因着懲戒方式與觀念的不合,沒少與他發生争執。二人想法相左,一個覺着小懲大誡叫弟子們長個記性便罷,一個卻固執己見地遵照門規主張嚴懲。
二人的關系雖算不得水火不容,卻也決計稱不上好,隻勉強維系着幾分同門之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