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過神來,發現扶着她的,是一位纨绔公子,正彎着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她看。
“多謝。”沈懷珠掙脫他的手,失魂離開。
纨绔公子戀戀不舍地望着她的背影,勾出一抹笑。
“沈姑娘,你可算是來了,趕緊給芙蓉看看吧。”
芙蓉是香雲樓的花魁娘子,多年長紅,深得達官貴人的青睐。而這王媽媽則是這間風月樓的鸨母,手下一衆姑娘裡,最要緊的唯有芙蓉。剛從樓上最東邊的暖閣退出來,她便瞧見拎着藥箱,正東張西望的沈懷珠,忙快步上前,扯住她的袖子往芙蓉的房間去。
沈懷珠不動聲色地抽回手,默默跟在王媽媽身後。
甫一進門,濃重的藥味撲面。綴挂石榴紅帳的拔步床内,風情萬千的芙蓉仿佛換了個人:面色慘白,雙眼緊閉。時而喃喃有詞,時而大叫掙紮,松綠色的軟煙羅披帛被她攥在手心,摳的不成樣子。
懷珠伸手搭脈,沉吟片刻,她攤開針灸包取出幾根銀針,逐一刺進女子的手腕。
深陷夢魇的女子,倒吸一口氣,驟然睜眼,大喊道:“是你!”旋即昏睡過去。
“芙蓉姑娘這是離魂症,受到劇烈驚吓所緻。保住命不難,卻不敢保證她能恢複如初。不知媽媽可知,她緣何受驚吓?找到病因,根治便不難。”收起銀針,沈懷珠略帶試探地問道。
“難恢複倒也罷,還請沈姑娘開些安神湯藥,省的芙蓉日夜鬧騰,做娘的瞧着實在心疼。”王媽媽答非所問,假模假樣用絹帕拭淚,可眼底清明,半點淚痕都無。
芙蓉是香雲樓的搖錢樹,有她在能日進鬥金。搖錢樹倒了,王媽媽不見半點焦急,反倒破罐子破摔,實在反常。回想起上回見到芙蓉時,她聽到那個名字如臨大敵的模樣,沈懷珠很難不把這兩件事聯系到一起。
芙蓉發現了什麼,又或是知道什麼,才慘遭不測。
懷珠颔首,“這是自然。”
王媽媽戒備心極強,未免打草驚蛇,沈懷珠隻得先開安神藥方,餘下的再另作打算。
從香雲樓出來,沈懷珠沒有急着回觀音廟,而是去了成衣鋪。先前忙着不得空,沒能在年節前給阿雲買新衣裳,如今正好有時間,她想給阿雲添置幾件合身的衣裳。畢竟逢年過節,小孩子圖的就是這份高興。
她吩咐掌櫃的把看好的幾件衣裳包好,掏出方才王媽媽給的診金付款,誰知身後忽然伸出幾隻手,奪走錢袋,縛住她的雙手,不由分說将她扔進府衙的大牢。
“老實呆着!”衙役丢下一句呵斥,鎖上牢門就要離開。
沈懷珠不服道,“官爺,民女清白本分,不知所犯何罪?”
“清白?香雲樓的芙蓉姑娘聽見這話,怕是要氣的活過來,你要了她的性命,反倒在這喊起冤屈來。一個謀财害命的藥婆,如何敢自稱清白?真是笑話!”
沈懷珠以為聽錯,“芙蓉死了?”
“是啊,裝什麼蒜。”衙役急着換班下值,懶得和她多說。
沈懷珠蹙眉,她明明施針吊住芙蓉的命脈,即便是不用藥,也斷然不至于喪命。芙蓉身死的原因,恐怕和她患上離魂症的緣故相同,有人故意滅口。
突兀的慘叫聲打斷沈懷珠的思緒,她擡頭望向牢壁。
另一邊,有人正舉着帶刺的鐵鞭審人。
狹小的審訊室裡,血氣沖天,還帶着人的餘溫。正中央坐着個年輕男子,金冠束發,眉宇冷峻,一身绛紅色圓領袍,胸前釘着四品雲雁補子,表明官身。
“少卿大人,他昏過去了。”掌刑訊的牢頭朝絞架上的犯人狠狠抽了幾鞭,見那人氣息越發微弱,昏過去,忙放下鐵刺鞭,向裴少卿禀報。
此人正是小販口中的青詞狀元,當朝大理寺少卿,奉皇命來鄞州調查國舅爺失蹤的案子。追查下來,在香雲樓發現蹤迹,誰知還沒來得及細查,見過國舅爺的芙蓉就驟然離世。
他瞥了眼戰戰兢兢的牢頭,涼涼開口:“冷水潑醒,還需要我教你麼?”
“是是是。”牢頭擺手,立刻有獄卒提桶上前,朝着鮮血淋漓的犯人狠狠潑過去,撕心裂肺的叫聲再度響徹牢獄。
片刻後,有人打開牢門,将沈懷珠帶至隔壁房間。血腥味混着腐爛和潮濕的氣味,聞起來很不妙,沈懷珠皺了皺眉。
“是她,她借着看病的名頭,觊觎芙蓉姑娘的錢财,我撞見後險些被滅口,這才逃的!大人,大人明察啊!”
循着聲音,沈懷珠認出絞刑架上血肉模糊的人,正是香雲樓的龜公,平日姑娘們有個頭疼腦熱,身子不爽利,都是他前來請沈懷珠去問診施藥。
裴少卿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和站在門口的紫衣侍衛迅速交換眼神,慢悠悠地開口,“沈氏,殺死芙蓉一罪,你認或不認?”
沈懷珠擡頭,這位青詞狀元長得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小販口中的人阿谀奉承,攀龍附鳳,在全家深陷牢獄,命懸一線時能迅速切割,奔赴錦繡前程,這樣的人,多少都該帶些漠然冷情。眼前的這個人語氣冷淡,眼角眉梢卻挂着輕佻,不像是弑父抄家的孽種,更像個纨绔浪蕩子。
“不認。”她迎着對方的視線,一字一頓。
不待裴少卿張口,他身後侍立的紫衣少年揮手,兩名侍衛利落上前,不由分說把拶子套在沈懷珠手上,迅速在兩側用力扯緊繩子。
“啊——”十指連心,火辣辣的痛感幾乎碾斷懷珠的手指,她失聲叫道,額間青筋凸起,汗珠如瀑。
“自古斷案講究證據,僅憑龜公的一面之詞,大人便要定我的罪,甚至屈打成招,當真可笑。”即便重刑加身,沈懷珠仍保留着一份清醒,恨恨盯着坐在太師椅上品茗的男子,從齒間斷斷續續擠出這句話來。
她不知道,身後有道目光,自她踏進審訊室,就牢牢鎖定她的一舉一動。
門口的紫衣侍從瞥見她腰間露出的一角荷包,雙眼微眯,旋即向“裴容青”微微搖頭。
“停。”收到信号,假扮“裴少卿”的陸清執放下茶盞,叫停拉扯拶子的侍衛。
他端詳着面色蒼白的女子,身形纖瘦,眉眼冷清,倔強倨傲的神色與尋常走街串巷的藥婆大相徑庭,仔細瞧過,舉手投足間倒像是哪個富貴人家落魄的千金小姐。
他俯身向前,視線在女子的臉上流轉,“姑娘認得國舅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