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池水皺,沈懷珠捧着一碗豆蔻熟水飲子,百無聊賴地等在賣飲的茶攤。兩碗飲子下肚,她忽覺腹痛,一股暖流湧出。心裡咯噔一下,是癸水。
左顧右盼,确定陸三還沒有回來,懷珠捂着小腹起身,剛擡腳卻發現四顧茫然。她頭一次來文英池畔,周邊何處能更衣,何處能歇腳她一概不知。
絕望地閉了閉眼,她決定先原路返回。
還沒邁步,一道身影出現在她眼前。素淨的白衫袍不染纖塵,淡淡皂莢香盈鼻,長身玉立,如清風拂面,令人覺得親切舒展,話本裡居于世外桃源的谪仙人也不過如此。
“沈姑娘,好巧。”徐纾含笑,眼底驚喜呼之欲出。
腹痛巨浪滔天般襲來,沈懷珠強打精神,敷衍答禮,“徐公子也來遊春?好巧啊。”
徐纾眉眼彎彎,“春到人間草木先知,以作畫為生計,趁着上巳日來逛逛。”他不自覺打量周圍,沒看到陸三的身影,“你呢?自己來的嗎?裴、陸公子沒來?”
沈懷珠佝偻身子,艱難地扯出一抹笑,“嗯。”
她素來有個毛病,每次來癸水都會腹痛難忍,常常面色如紙,憑着一口氣吊着全身的精神。天下醫者衆多,妙手回春的聖手也不缺,然而小小的癸水腹痛,卻始終沒有郎中肯接診。男女大防,婦科病症多為不吉等理由,迫使十幾歲的懷珠嘗盡苦頭。
初登浮玉山,便是母親為她看此病症,求到藥王觀門前。裡頭的清修女冠不忍,留她住在山裡精心調養,才漸漸不再為癸水腹痛困擾。後來她拜在女冠門下學醫,不拘哪科,均有涉獵。
然而比起别的,她更願意鑽營婦科。師父罵她沒出息,婦科一門幾乎沒有出頭日,隻能做世人口中的藥婆,承受諸多罵名,然而她心志堅定,師父拗不過,還是傾囊相授,隻再三叮囑,不要随意顯露。
如今颠沛流離,她的身子多少虧損,腹痛自然又尋上門。
“你身子不舒服?”察覺到她緘默異常,面容毫無血色,似乎在忍耐疼痛,徐纾忙擡手扶住她。
“我沒事。”懷珠擺擺手,蹲下身子。
落地的裙擺染紅一抹,徐纾看清後,耳尖登時泛紅,伸到半空的手進退兩難,“沈姑娘,我去找輛馬車帶你去醫館?”
“不必了。”
說話的不是沈懷珠,而是遠遠的一道男聲。
陸三快步走來,一把拉起懷珠,打橫抱起,“我夫人有我照顧,不勞旁人費心。”
懷珠蜷縮在他的懷裡,虛弱地撐起腦袋,“你這麼快就回來了?查出什麼了麼?”
陸三緊緊抱着她,掩在衣衫下的雙手蜷握,盡量減少多餘的肢體觸碰。他到底是男子,雖借着失憶的名頭,口口聲聲喊夫人,卻也知道分寸。
他語氣不悅,似是心情不大好,“先顧好自己,再考慮别的事。”
後知後覺,懷珠意識到她在男子的懷裡,心頭劃過一絲奇怪的感覺,她四肢僵硬,“放我下來,我能走路。”
沒有回應。
陸三仿佛沒聽到,緊緊抱着她,沒有半分要放手的意思。懷珠偷偷擡眸,男子清晰的下颌線近在眼前,唇峰柔和,鼻梁高挺,眼尾微微上揚,恰到好處地弧度在他眉眼間添了幾分潋滟。她第一次發覺,這人樣貌生得很出衆,怪道方才和他并肩而行,每個路過的女子都朝他揚起笑臉,看她卻是冷冰不善。
“再看要收費,二兩銀子。”陸三冷不丁啟唇,玩笑道。
鼻尖傳來他衣裳的淡淡馨香,懷珠别過頭,“呵,倒找我二兩銀子都是虧本買賣。”
陸三輕笑,沒同她計較。大步流星穿過綠柳白堤,走到女子更衣的地方,才小心地把懷裡的人放下,又遞來個裹得嚴實的布包,“給。”
懷珠沒接,“什麼東西?”
陸三面露尴尬,“你打開一看便知,瓷瓶裡的丸藥是止痛的,一粒見效。”
這話說的如何不明白,懷珠臉頰陡然發燙,她奪過布包,頭也不回地鑽進更衣處。打開布包,裡頭除卻癸水時該用的東西外,還有一件淡黃色衣裙。
準備的這般周全,她心頭不由一暖。
換好衣裳,收拾妥當,懷珠才緩緩出門,陸三仍然等在原地。
懷珠說,“我好了。”
陸三回身,眼眸微亮,閃過一絲驚豔。初見懷珠至今,她整日青白素色,從沒換過别的衣裙。猜到她癸水将至,又不見她想起這事,方才他吩咐人去查探周行白卧房時,又命人送來這些東西。
這衣裙是女子常穿的普通款式,沒甚出彩的地方,在她身上卻顯得精緻特别。脫去素淨衣裙,她才真正像十幾歲的少女般,擁有幾分嬌俏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