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纾露出苦澀地笑,他到底是慢了一步。驚豔他的初見,是她對另一個人主動的步伐。
沈懷珠一心盤算接下來該怎麼辦,沒有半點多餘的心思欣賞桃花。身邊的人陡然站定,她吓了一跳,轉頭疑惑地望向周行白。
周行白:“桃花林人太多,不如我們先到寺裡歇歇腳,等人消散些再來?”
沈懷珠愣住,這是唱的哪出戲?還是徐纾搶先接過話,“沈姑娘,你意下如何?”
“好。”沈懷珠道。
眼看就要走到桃花林,又忽然折返,沈懷珠刻意走在最後,時不時地回頭,想瞧瞧到底有何玄機。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的多,很快就回到山腳的分岔路口。方才攔住沈懷珠的小沙彌并未遠走,還在原處雙手合十地念念有詞。
周行白快步走到他面前,合掌回禮,禮貌地打聽道,“小師傅,寺裡現在可有地方歇腳?”
小沙彌頭也沒擡,道:“阿彌陀佛,請三位施主跟我來吧。”
三人在他的帶領下先走側門,穿過遊廊,繞到一處院落。院子裡擺着幾口大缸,裡頭種着碗口大的蓮花。沒到花期,金色的錦鯉隻能蓮葉間嬉戲,好不快活。沈懷珠擡眸觀察周圍陳設,俱是雅緻靈氣,和尋常寺廟裡供遊客歇腳的廂房相比,簡直雲泥之别。
引路的沙彌走到門口,施禮退下,“三位施主在此歇息片刻,茶水自便。”
廂房陳設簡單,窄小的室内添置了基本的家具,木桌靠牆,上頭挂着一副山水畫。徐纾和周行白走到旁邊的羅漢床邊,各自坐一頭。
沈懷珠則就近在方桌後坐下,倒了杯茶,輕輕吹散袅袅熱氣,“聽聞周先生飽讀聖賢書,學識淵博,原來在佛道上也有所造詣?”
周行白依舊淡淡地,“姑娘謬贊。”
沈懷珠笑:“何必這般謙虛,能給孫家的兒郎教授課業的先生,定然差不到哪兒去。隻是先生年紀輕輕,為何甘心留在别人家裡做西席?以先生的才華,中個三甲進士不成問題,到時有了官身,豈不更富貴?”
“榮華富貴又如何?周某志不在做官,千金也無用。”
沈懷珠不依不饒:“原來如此。瞧着周先生和寺裡的小沙彌熟稔得很,難道考慮做和尚?”
周行白瞳孔微震,沉默不語。
室内一時氣氛微妙,徐纾察言觀色,在中間打圓場,“這茶湯色透亮,唇齒生津,沒想到能在這裡喝到貢茶,當真難得。”
兩人無聲對峙,都沒理會他這番話。
徐纾輕咳幾聲,提示周行白莫要這般較真。沈姑娘沒有惡意,俱是出自愛慕才真心關切。然而當事人在場,他不好挑明,隻能頻頻暗示。
周行白似乎明白他的用心,放下茶碗,“我出去透透氣,你們不必等我。”
徐纾欲言又止,終于還是沒出聲,眼睜睜望着他拂袖的背影。再看沈懷珠,宛若無事發生,自顧自盯手裡的茶碗,眉眼氤氲在袅袅熱霧裡,如何都看不清。
輕歎一口氣,徐纾安慰道,“他就是這般性子,對别的女子更冷清,你切莫放在心裡。”
沈懷珠從熱騰騰地雲霧裡擡首,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啊?”
算着時辰差不多,沈懷珠借口更衣,溜出廂房院子,遠遠地跟在周行白身後,尾随她穿過廊庑,繞過一個擠滿人的放生池,步履不停,走到後山的山腳處。
熟悉的分叉口,周行白毫不猶豫地跨過“遊人勿入”的木闆,亦步亦趨地往山上走,很快隐沒在茂密的樹林裡。
按照方才小沙彌所說,孫玉德一行人正在後山祭祀祖先,這才不許人進入。周行白為何要去後山,他去祭祀誰?
沈懷珠心裡那個大膽的想法又冒出來,她蹑手蹑腳地靠近,迅速地跟了上去。一路跟随周行白左繞右繞,終于在一個山洞前停下腳步。而山洞的另一面,正是孫玉德祭祀祖先的地方,點燒的元寶香燭,化作滾滾塵煙飄向天空,自然也飛到這邊的山洞來。
周行白擡頭望了望肆意飛揚的塵煙,閃身進入山洞。
趴在洞口仔細往裡看,燭火明滅,香灰缭繞。俨然是依托山洞,所建造的供奉牌位的殿所。
隻見淺藍色的身影從香案上撚起幾支線香,就這香燭點燃,甩滅,沉默地給每個牌位都續上新香,又用袖子把掉下來的香灰擦幹淨。明明滅滅的山洞裡,他神情凝重,眼底隐有哀恸,站在綿延不盡的香火前,身形孤單,好似天地間隻剩他一人般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