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深處,石塊堆砌的簡易爐竈柴火哔剝。薄薄的瓦片,煨着酸澀液體,聞起來,似是湯藥。
火光映照在女子沾灰的側臉,現出她忡忡神色。素淨的衣衫塵泥斑駁,唯一幹淨的部分,浸濕透放在陸三的額頭。男子雙眼緊閉,面色蒼白,頸間不斷滲出細密的汗,他心口的箭杆已被折斷,箭頭沒入皮膚,但好在血已止住。
“陸三,你醒醒,别睡。”沈懷珠的聲音裡,夾雜着一絲連她也沒察覺到的慌亂。
陸三高熱不止,她已守了大半夜。因為無藥可用,隻能先從随身帶的香囊裡取出幾團金錢草,煮出汁水救急。
誰知湯藥煮成,如何喂進他的嘴裡才是大問題。凡是能想到的法子,沈懷珠試了個遍,她用盡渾身解數,卻沒喂進去一滴。沈懷珠望着持續高熱,昏睡不醒的男子,心裡滿是焦急。
他深受重傷,若及時能夠醫治便罷,眼下連箭頭都沒拔出,多拖一刻鐘,情況就會更危急。倘若天亮前,陸三再得不到有效的救治,恐怕性命攸關,到時候神仙來了也是無力回天。
沈懷珠本想安頓好他,自己先行下山尋人來幫忙。然而她才擡腳邁出去半步,就發現昏睡着的人,緊緊拉着她的手腕。費了半晌力氣,她都沒能掙脫。
無奈,她隻能想法子先壓制住他的高熱,再做打算。
碗裡的藥汁因着方才的試驗,早就撒了大半。還有最後一個法子沒試,沈懷珠望着為數不多的餘量,面露難色。即便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她也再三猶豫。
旁人便罷,偏偏是他。
眼看夜色将褪,黎明即起,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沈懷珠咬咬牙,心一橫,努力地說服自己,“醫者仁心,救人而已。對,救人而已。”
她擡手,猛地灌進嘴裡一口藥汁,湊到陸三唇邊,閉着眼将藥慢慢渡了進去。沈懷珠微微欣喜,餘下的幾口藥如法炮制。剩最後一口,她俯身靠近,即将觸碰到嘴唇的刹那,她清楚地看到近在咫尺的人,緩緩睜開了眼。
“……”沈懷珠的心頓時聲若擂鼓,下意識就要往後退。誰知男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來。顧忌陸三胸前的傷口,沈懷珠不敢大動作地掙紮,隻好順着他的力道僵硬地待在原地。
剛才沒覺得,如今時間靜止,唇瓣傳來的溫涼觸感就顯得格外明顯。她甚至能感覺得到,陸三一點一點,将藥汁咽下去時的動作。腦内那根理智的弦搖搖欲墜,終于在陸三咽完藥汁的瞬間徹底崩斷。
沈懷珠猛地直起身子,别過頭去,盯着石壁上滴落的水滴,沒底氣地解釋道,“醫者仁心,大夫的眼裡不分男女。我是為了救你的命,沒有半點旁的意思,你可千萬别誤會。”
躺在地上,才堪堪醒過來的人,偷偷勾了勾毫無血色的唇。他竭力維持冷靜,裝作毫不在意地道,“哦,我還以為你觊觎我的美色,趁我昏睡,想要一親芳澤。”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沈懷珠大腦空白,反駁地蒼白無力。
沈懷珠素來是個冷淡性子,偶爾的生動也是裝出來的。然而越是這般,她臉頰攀上的绯紅就越令人挪不開眼。陸三瞧着她強裝鎮定的局促模樣,微微抿唇,眼前又浮上剛睜眼時看到的畫面,心頭掠起一陣春風。
“咳咳。”刻意地清了清嗓,他又恢複到虛弱無力的狀态,“渴,想喝水。”
“渴着吧。”話雖這麼說,沈懷珠卻還是端起一早盛好的水,遞到他手邊。
陸三抻直了脖子,也沒夠到半滴水,“你就是這麼對待病患的?”
沈懷珠:“你沒長手嗎?”
陸三撇了撇嘴,作委屈狀,“我受傷了,受傷了你不知道嗎?喏,箭頭還在這兒紮着呢!”
沈懷珠認命般閉了閉眼,妥協道,“好,我喂你。”
然而這個“喂”字一出,她又控制不住想起唇瓣相貼的感覺,才平複下來的心情又開始晃晃悠悠,起伏不定。強忍着内心的驚濤駭浪,她小心地把盛水的瓦片放到他唇邊。他輕啟的嘴唇,仿佛燒紅的銀絲炭,陡然灼燙她的眼眸。
慌忙移開視線,“喝夠了麼?”
陸三滿意地點點頭,“夠了,多謝夫人。”
沈懷珠迅速起身,站的遠遠地,“你現在覺得怎麼樣?疼嗎?能走路嗎?”
陸三搖頭,“我沒事。”他掙紮着起身,卻始終還是因為胸口處劇烈的疼痛撕扯,沒能直起身來。沈懷珠見狀,連忙上前幫忙。
她用力撐起他的肩膀,使得陸三能半坐起來,“傷口位置太兇險,我不敢在這樣的狀況下貿然拔箭,你再堅持一下,等回到觀音廟,我一定有法子救你。”
陸三安撫地笑了笑,“好,我相信你。”
勉強站起來,心口處劇烈的疼痛潮浪般拉扯着他腦内的神經,令他神思不甚清明。昏昏沉睡時,他仿佛置身當年火場,濃煙滾滾,封住他的口鼻,火焰舔舐着他的寸寸皮膚,吞噬着他的意識。五感逐漸消弭,耳畔忽然響起舅母焦急地喚聲:“阿虎,阿虎,快醒醒,别睡……”
再睜眼,落入眼底的卻是女子驚慌失措的清麗面容,緊蹙的眉間不自覺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