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青擡眸,望向早已熄燈的房間,叮囑道,“信叔,千萬别說漏嘴。”
信叔笑眯眯地道,“公子放心,老頭子決不會壞事。這姑娘眉眼幹淨,很不錯。”
“……信叔你想多了,我隻是可憐她孑然一身,想多幫一把而已。”
信叔佯裝正經,“哦,我還以為她是公子的心上人,既然不是,公子何必費盡周折地瞞着?聽說你在鄞州的時候,寸步不離地跟在人家後邊喊夫人,也是可憐她孤單?”
“扶影——”
裴容青暗暗咬牙,吓得扶影縮到信叔身後不敢往前來,他小聲地埋怨,“爺爺,你怎麼能出賣我!下次再有八卦,我絕對不會告訴你了。”
信叔聳了聳肩,笑得開懷。裴容青望着祖孫倆嬉笑地模樣,眉眼間的冷肅漸漸化開,仿佛能短暫忘卻金銮殿裡那人給的威壓。
一席晚風卷着明月樓的香氣吹進前廳,掀起裴容青的衣袂。信叔的視線落在青色的衣角上,不動聲色地瞥了熄燈的客房,抿嘴笑了笑。
沈懷珠翻身,抱着被子睡得正酣,迷迷糊糊地聽到似乎有人敲門。
“笃笃——沈姑娘,醒了嗎?早飯做好了,放在前廳的桌子上,記得吃。”
是掌櫃的聲音。
迷迷糊糊睜開眼,沈懷珠隻覺神清氣爽。太久沒有睡過囫囵覺,隻要閉眼,就會下意識憂心這個,惆怅那個,心裡總是不平靜。尤其在陌生的地方,她從不會睡得這般沉。
也許玉京當真是有天子坐鎮,令人心靜,整夜好眠。
“來了。”迅速收拾過,沈懷珠推開房門,就見掌櫃又在撥拉算盤。
桌上放着清粥小菜,簡簡單單,卻很合胃口。沈懷珠邊吃,邊往掌櫃的方向瞟,裝作不經意地搭話,“掌櫃的,您是本地人?”
信叔手上沒停,将算盤打得噼啪響,“是啊。”
“那您可知道,朝廷有一位姓薛的官員?他全名為何,在何處供職?”
“姓薛的……”算盤聲停,信叔苦思冥想,“薛雖不是大姓,但姓薛的官爺卻也不止一位。不知姑娘找的這人還有什麼别的特征?”
沈懷珠補充:“他喜歡混迹歡場,身上總染着脂粉味。”
“愛去勾欄——有了,确有一位薛姓官爺,常來明月樓前頭的春風巷閑逛。不過,姑娘你找他做什麼?”
沈懷珠面不改色地胡扯,“啊……他是我家遠房親戚,去年家裡遭劫,隻剩我一個人,實在走投無路,便想來投奔他。”
信叔點點頭,“這樣啊,那你算是問對人喽。這位薛老爺,可是如今的官場紅人,深得徐次輔倚重,聽說今年的春闱,就是他主持。”
“春闱?他是主考官?那他的官兒還挺大的吧?”
“大小有什麼要緊,站對靠山才重要。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禮部員外郎,叫薛仁義。”說到這兒,掌櫃又想起什麼,神秘地笑道,“姑娘,你來的正是時候,早半個月來,他都不是現在的職位。”
沈懷珠疑惑地道,“這是怎麼說?”
“原先這位薛老爺是在國子監供職,隻是個不入流的掌撰,不知怎的攀上内閣的高枝兒,短短一年連升三次,混成了有實權的員外郎。”
掌櫃的唏噓道,“果然時也運也,好事來了,擋也擋不住。”
手指下意識捏緊湯匙,沈懷珠竭力克制,避免恨意流露。她在心底把這個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薛仁義。”
用過早飯,沈懷珠拎起油紙傘,往門外走。信叔望着消失在雨幕裡的清瘦背影,輕輕搖了搖頭。
春雨淅瀝,青灰色的蒼穹蒙起細細雨霧。比起昨夜的笙歌燕舞,白日的玉京也毫不遜色。不太妙的天氣,街市依舊熙攘,行人舉着各種顔色的油紙傘,穿梭于街巷。
雨滴打在傘面,發出悅耳的聲音。沈懷珠撐着傘,跟着一個在雨裡小跑的乞兒往前。渾身濕透的小乞丐靈活地鑽過人群,時不時停下等人。大約走了一炷香,小乞丐氣喘籲籲地停步,待女子上前,他指了指,“這就是貢院。”
沈懷珠仰首,望向牌匾上遒勁的“貢院”兩字,意外覺得熟悉,應該在哪兒見過。掏出一粒碎銀子遞給小乞丐,她提起裙角,一步步邁上貢院的台階。還沒靠近,就有兩個金甲侍衛将她攔下,面露兇光。
“什麼人?貢院豈是你能擅闖的?”
“官爺勿怪,我家夫人擔心老爺的身體,命我來送些補品。”說着,沈懷珠還往他們手裡塞了幾粒碎銀子,“還望二位官爺通融一二。”
“你家老爺?”
“對,此次春闱的主考,薛大人。”
“這會兒離春闱還有半月,薛大人還在禮部,你來這兒送個什麼勁?”
“我是新來的丫鬟,記錯了。多謝官爺提醒,我這就走。”
沈懷珠拎着食盒折回來路。禮部設在皇城裡,插上翅膀也難進去一趟。而薛仁義近來都在忙春闱的事,很久都未歸家,隻有等他出宮,才有機會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