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好端端的,我躲你做什麼?”
沈懷珠放棄僵持,放開門框,撤身往八仙桌旁坐下,拎過藥箱專心整理。
裴容青順手關上房門,站在不遠處,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你今日來大理寺找我何事?”
“沒什麼。”說着,沈懷珠下意識地掠了一眼,發現他的手并沒包紮,傷口雖結痂,但卻泛着不正常的黑紫。
她低頭,狀若無意地道,“你不打算要手了?”
裴容青望着她的側臉,試圖尋到一些她緊張擔憂的證據,然而她始終埋頭藥箱,沒有再多看他一眼。她換了身衣裳,不見素日青綠,霜白的衣裙襯得她更是烏發如雲,眉眼空靈。纖長的睫毛随着手裡的動作翩然,仿佛春日蝴蝶,展翅撲閃,在花葉間大放光彩。
自由鮮活,卻獨不為一朵花停留。
半天沒聽到回音,饒是再冷靜的人也該好奇,回頭瞧瞧是怎樣的狀況。沈懷珠不然,整整一炷香,她都沒回頭看過一眼,隻撲在藥箱裡,翻來覆去整理收拾。
裴容青氣悶,不免陰陽怪氣地道,“夫人身為大夫,倒是稱職,巴掌大的藥箱也要收拾半夜。”
沈懷珠頭也不擡,“你也是在朝做官的,該知曉武将最重要的東西是刀劍,文官是筆墨喉舌,做大夫的,最要緊的自然是藥箱。”
“哦,原來夫人還記得自己的本職。”
沈懷珠終于從藥箱裡抽身,擡頭望向賭氣飲茶的人,“你這話是何意?”
“夫人仁心醫德,心懷大愛,惦記着全天下的病患,連萍水相逢的老翁,都願意分文不收地送醫送藥,不是治腿就是治眼,要我說,最該瞧眼疾的該是你。”
小聲嘀咕,說得飛快:“看不見眼前人。”
沈懷珠身形一頓,目光落在他受傷的手背,睫毛微顫。掙紮半晌,終于起身走到他面前,“醫者仁心,眼裡衆生皆平等。”
話音才落,一把抓過他的手,均勻地撒上藥粉。
“嘶——”
全然沒有心理準備,裴容青下意識地往後撤退,扯到傷口,倒吸了一口涼氣。
沈懷珠的手頓了頓,面無表情地道,“忍着點。”再撒藥粉時,動作輕柔許多。
裴容青一瞬不移,凝視着她微蹙的眉眼,不由猜想她究竟在想什麼,總令人捉摸不透。
肚子裡百轉千回的惆怅,化為帶刺的利刃脫口而出,“好一個醫者仁心,衆生平等。仁心如何我不知道,良心卻是沒有。”
說完,裴容青懊惱地想扇嘴。
沈懷珠停下包紮的動作,按捺住心尖即将噴湧的火氣,盡量和聲地說,“嫌我包的不好,你大可以去找别人。偌大的玉京,難道還找不出幾個大夫?何必來我這裡受氣。”
“還有,我為你包紮純粹處于歸還恩情,我欠你的自會還。”
“恩情?”
裴容青蓦地起身,兩人間的距離陡然拉進,他周身籠罩着濃濃的怒意,侵略性地注視着近在咫尺的人。杏眼圓潤,眸子若星,鼻子精緻小巧,雙頰不施粉黛,卻透着如玉般的晶瑩。
視線下移,她的嘴唇因為驚訝微微張開,淡淡唇脂瑩潤柔亮,令人挪不開眼睛。喉結微動,他怔怔地望着桃花般奪目的唇瓣,緩緩靠近。
沈懷珠大腦一片空白,劇烈的心跳聲敲擊着太陽穴,體内似掀起一場風暴,翻湧沖擊,不受控制。随着陸三的靠近,她緊張地屏住呼吸,眼看他的唇就要貼上來,眼前忽然出現一位少女的身影——
擡手止住他的動作,沈懷珠落荒而逃。
月上柳梢頭,正是人約黃昏後的好時候。
熱鬧的街市,目光所及處,都是男女相攜,雙人成形。女子嬌嗔可愛,同行的男子多耐心含笑,看身邊人的活潑俏皮。
他沒失憶時,和心上人也是如此吧。
晚風輕柔,拂過鬓邊垂落的發絲。沈懷珠獨行于沸反盈天的熱鬧裡,背影孤孑。
這才是屬于她的路,她想。
“沈姑娘?”耳邊落來驚喜的聲音。
循聲望去,沈懷珠看見熟悉的面容。禮貌地點點頭,她說道:“徐公子。”
“好巧,我們又遇見了。”
燈火燦爛,徐纾站在熙攘的人群裡,唇邊染笑,身姿如仙鶴般流暢挺拔,君子之态盡顯。
沈懷珠略有些敷衍,“同在一座城,遇見的機會确實多。”
徐纾:“你這是要去哪兒?若不介意,我們可否能同行?”
去哪兒?她自己也不知道。周邊的嬉笑吵鬧如潮水般灌入耳朵,沈懷珠卻覺得異常孤單。這世上,沒有屬于她的熱鬧。
她道,“随便走走。”
“那我陪你吧。”
徐纾說完,就要往她身邊來,步子還沒邁出去,卻被人一把薅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