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廉香蘭口中得知,宮裡會定期派人出來采買東西,尤其煉丹用的藥材更是供不應求,采買的極頻繁。原先半年一次,後來五個多月,到現在三個月便得采買一批朱砂、雲母、靈芝這類藥材。
而負責采買的正是司禮監的太監們。
沈懷珠動了動心思,尋常人想入宮作太醫難如登天,除非有貴人保薦。單單需要保薦不難,眼前的廉香蘭就做得到,但難就難在她非男兒,而是女子。
自古至今,從未有女子入太醫院供職的先例。
廉香蘭曾寫了保薦信送到太醫院,卻如石沉大海,杳杳無音。
幾乎是送信出去的那刻,沈懷珠就預見它的結局——供人嘲笑取樂一番,順手一丢,或踩在腳底,或扔進煎藥爐子的火裡,化為灰燼。
她隻能另辟蹊徑。
天剛蒙蒙亮,沈懷珠就起身洗漱,背起竹簍往昌平街。
昌平街是采買朱砂、雲母等煉丹原料的重要街市,沈懷珠再三向廉香蘭确認,宮裡負責采買的黃公公一定會在卯時三刻出現在此處。
信叔經過再三查驗,确定她當真有兩把刷子,于醫道上頗有造詣,這才松口願意讓她到濟民堂坐館看診。
遠遠地,沈懷珠就瞧見信叔口中蘭草夾紗燈籠,挂在牌匾一側顯眼的很。尋常醫館藥鋪門口多陳列藥材或豎招牌,濟民堂卻還有這般巧思,不禁令她另眼相看。
“姑娘抓藥還是看診?”
甫一進門,就有小二迎上來,熱情地叫人招架不住。
“我找喬大夫。”
小二熱絡地将她迎進門,“姑娘這邊來。”
濟民堂的正堂隻設藥櫃,作抓藥買賣,要想看診須得由小二引路,進到内院廂房。雖然沒幾步路,但也将兩處地方隔開,條理清楚,彼此兩便。
小二先掀起簾子,向裡頭的人通報了聲,“喬大夫,有人看病。”
“姑娘,請進。”說着他随手把門簾掀開,敞開大門,這才麻溜地退回正堂,以接待後頭來看診的病人。
“姑娘,在下才蔽識淺,恐怕瞧不出姑娘的病症,還請姑娘另尋高明。”說話的正是濟民堂的坐館大夫,喚作喬參,是個年輕男子。
瞧着約莫三十左右的年歲,長相清秀,穿着一件粗布衫子,望向她的眸光有些不耐。
這個年紀能挑大梁擔坐館大夫實屬少見,怪不得剛才的小二要掀簾敞門。對上他稍顯局促惱人的視線,沈懷珠大約猜到,他将她當作來找他說話示好的女子。
無奈地抿了抿唇,沈懷珠解釋道,“喬大夫不必慌張,是信叔要我來找你的。”
喬參顯然不信,“信叔?”
沈懷珠:“他已經聘我為濟民堂的第二位坐館大夫。”
仿佛沈懷珠說了什麼石破天驚、大逆不道的言語,喬參竟當場愣住,停了片刻才如遭雷劈地問,“什,什麼?你?坐館大夫?”
“怎麼?你有意見?”
突兀地響起一道男聲,把喬參的話接了下去。
沈懷珠背對着來人,逐漸靠近的腳步聲仿佛春風裡的檐下風鈴,一下一下敲擊着她的心。
喬參連忙起身作揖,畢恭畢敬地道:“草民見過裴大人。”
裴容青似是沒瞧見身邊的女子,一雙眼睛直直落在喬參身上,語氣微寒,“喬大夫還未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雖然略有膽怯,但喬參還是直言,毫不掩飾對女子的輕蔑:“自古以來從未有女子行醫救人的先例,最多有些靠着接生販藥為生的藥婆,她們多未讀過醫書,行醫全憑心意喜好,為了錢财可以做任何事,不知坑害了多少女子嬰孩的性命,這樣的人如何做得救死扶傷的大夫?”
面對司空見慣的歧視和質疑,沈懷珠不甘示弱地反擊,“喬大夫見過幾個藥婆?憑何斷定她們都是為财害命的人?方才我進來,你問都不問就要趕我離開,守着什麼男女大防,生怕壞了名聲。照你這麼說,大夫理應全是男子,來看病的也隻能是男子。女子行醫是黑心藥婆,看病是不守婦道,這般瞧不起女子,何苦托生女子腹中,怎的不學孫大聖,從石頭縫裡蹦出來,全了你們幹淨高潔的男子氣概?”
喬參氣得直搖頭,“你……歪理邪說,強詞奪理!”
沈懷珠不依不饒,“還是說我誤會了喬大夫,其實隻是怕我的醫術太高超,蓋了你的風頭?”
喬參求助地看向在場的另一位男子,寄希望于他能有理有據地反駁幾句,滅了這女子的嚣張氣焰。
誰知裴容青不僅沒幫着搭腔,反而像沒聽到這一番話般,躲在一旁看熱鬧。
喬參氣急敗壞:“裴大人,您也聽到了這位姑娘口中的大逆不道之言,這般言辭刻薄,毫無醫德的人如何配做大夫?”
沈懷珠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瞧,“不敢當,小人刻薄的程度還不夠,若來日修煉至更高境界,定不忘喬大夫今日提攜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