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涼的嗓音自頭頂落來，不用擡頭看，沈懷珠都知道裴容青現在是怎麼個不耐煩的模樣。恢複裴少卿的身份後，他就好像一夜間變了個人，臉上的笑容寥寥，時常一副冷顔。

大約是當初她的狠話奏效，亦或者是目的達成，他不必再費心待在她身邊。

總而言之，他和她再無瓜葛。

沈懷珠忙直起身，抽離他的懷抱，手忙腳亂地理了理發髻衣衫，垂頭道：“民女見過裴少卿，多有得罪，裴少卿大人有大量，饒恕民女一次。”

眸光深邃，似有星點閃了閃，裴容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送出口的聲音卻依舊不虞，“沈姑娘下回看清路再往前走，撞到我便罷，撞到旁人可就沒這麼容易脫身了。”

沈懷珠：“是，多謝裴大人教誨。”

說罷就要離開，不料有人伸手拽住她的胳膊，“本官叫你走了麼？”

本官？沈懷珠背對着他，不耐地翻了個白眼。方才還想他本性如此冷清，轉眼又做作地擺起官架子，簡直氣得人牙癢癢。

人在屋檐下，低頭為上策。

回身的刹那，沈懷珠換上一副假惺惺的笑容，恭敬地問道，“大人還有何吩咐？”

裴容青面無表情：“你要聽到什麼時候？”

堵在室内進退不得，被迫看這兩人半晌的喬參，終于有了喘息的機會，借坡下驢趕緊逃開，“我突然想起爐子上煎着藥，離不開人，先走一步！”

腳下踩了風火輪般，一溜煙沒了蹤影。

沈懷珠擡眼，望着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人，“什麼事？”

裴容青倏爾笑出聲，又很快收斂：“沈姑娘人前人後的嘴臉，未免變得太快了些。”

冷冷盯了他一眼，沈懷珠反唇相譏：“比不過裴大人。”

從前兩人獨處，還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溫情在，如今卻隻有唇槍舌劍，相顧無言。

沉默了半晌，裴容青終于告饒，“你在等宮裡的人？念在過往情分，我勸你離皇宮大内遠點。”

許是癸水将至，沈懷珠的心煩躁得很，字句間難免帶火：“民女竟不知以殺伐果斷，辦案不擇手段的裴少卿裴大人，也有大發慈悲的一日，巴巴地跑來就為勸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不要進宮。裴大人，你是站在什麼立場同我說這話？”

裴容青的眼底掠過一瞬失落，飛快地掩飾過去，“相識一場，總不好眼睜睜看你去送死。”頓了頓，又極為毒舌地補了一句，“來日連個給你收屍的人都沒有。”

沈懷珠氣笑了，他像是嫌她過得太順心，專程來添堵似的，“擔心别人前不如先想想自己，哪天遭人打殺了，我或許能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給你買張席子卷一卷。”

“……”嘴上鏖戰，裴容青幾乎次次慘敗。

“我沒同你開玩笑，宮裡水太深，不是你……”

“我猜你想說，不是我一介女子可應付來的。”沈懷珠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笑了笑，“陸……裴大人，你該知道我為何非進宮不可的緣由，換了你，你難道會心安理得的苟活于世嗎？”

裴容青啞口無言。

他又何嘗不是明知前路，還要義無反顧麼？

裴容青妥協，“想好了？”

“想好了。”

“好，我知道了。”

一直守在外頭煎藥的小二匆匆走進來，“沈姑娘，人醒了。但瞧着不大好，您快去看看吧！”

沈懷珠瞥了裴容青一眼，跟在小二身後離開。

從鬼門關走了一早的女子剛醒，就又哭又鬧，直喊着要尋死，“救我做什麼？我這般不幹淨的人死了才好，省得給爹娘臉上蒙羞，耽誤兄弟姐妹議親！”

陪着的婆子直抹眼淚，“二小姐你說什麼胡話！你死了老奴可怎麼辦！”

“奶娘，可是我……”

又哭又嚎，一時亂糟糟，吵得人耳膜疼。沈懷珠皺了皺眉，剛要說話，冷不防有人附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裴容青用僅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七日前，她遭強人欺淩失貞。”

女子依舊厭嫌自身，嗚咽着要以死明志，婆子哭着阻攔。

沈懷珠不耐地閉了閉眼，“夠了。”

聲音不大，在場的人卻都聽得清楚，噤聲一瞬。

沈懷珠對着那奶娘涼聲道：“我若是你，趁早去買副棺材安置了她要緊，省得在這兒浪費時間。”

“你這姑娘怎麼說話呢？剛才念着你救了我家小姐，老奴沒說什麼——”

“剛才我就不該救她。”沈懷珠斜睨了一眼面色蒼白的女子，“受了欺負不想法子報複回去，尋死覓活哭天搶地有何用？”

“便是真的想死，也該把仇人拉上一塊下黃泉，你賠上性命，他逍遙快活，到底是恩人還是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