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看着他的眼光像看着一個怪物,在經曆了臨近半年的調養後,法塔爾穆塞再次回到學院的時候,從周圍的眼光中莫名的知悉了一個他并不受歡迎的現實。
當初在現場言論過分的主事者都受到了相應的處罰,而認為本不應該由于“實話實說”而造成如此處理的學生心懷不滿,認為是法塔爾穆塞造成了這一切,挑事的是他,又不是他們,憑什麼他們就要遭受學院如此嚴厲的懲處,而那個不敬畏神的叛徒卻靠着“裝病”躲過了一切的懲處,這是多麼的不公平,法塔爾穆塞,這又是多麼卑劣的一個人啊。
他們根本不曾在乎法塔爾穆塞這個人過得如何,或者說他是否真的曾病的很嚴重,他是否真的有那麼一瞬間的不夠有幸就會被這幾句急火攻心所謂他們的“無心之言”給帶走,直接長眠地下,他們在乎的隻是他不是還活着麼,他不是還沒死麼,用得着那麼上綱上線麼,難道他們不知道如果就因為自己的言行導緻了一個國家的王儲早夭,可能會引起戰争麼?也許他們沒想過,也許他們知道有這種可能性也并不在意,畢竟,早死什麼的都是别人說的,就連他們的子民都詛咒自己未來的王儲早死,他們說句又怎麼了?他們怎麼會承認心底的那一絲絲惡念,想要傷害這個叫法塔爾穆塞的王嗣,他們刻意的把最殘酷的真相化成利劍刺向他,想要刺穿他那坦蕩而沒有心機的外衣,他們痛恨他的“虛僞”,他們嫉惡他身邊總有真正維護着他的人,他們對他的誠摯善意,是他們試圖去得到,卻沒有辦法得到的憤怒,是對自身無法得到想要得到人的傾慕照佑的關乎于惡意的變相轉移。
文迪和亞雷思是一個因,法塔爾穆塞身邊的人是一個因,穆塞本身也是一個因,當這些因,總和到一塊,似乎傷害也就顯得理所當然了。
科特溫王朝的王儲對塞班的王儲另眼相待,無論是出于國家利益的驅使還是發自真心的結交,在所有人眼裡都是極不匹配的,這種不匹配不是來自于他們雙方,而是他人眼中,文迪和亞雷思就不該和穆塞這樣的人在一起,若是他們走在一起,那麼必定是由于國家利益,導緻如此耀眼和優秀的文迪和亞雷思不得不低下身來裝作友善的憐憫法塔爾穆塞這個病弱而無能的王儲。而不該是由于他們自身品格和性格的吸引能成為朋友。
為什麼呢?為什麼你們不選擇我們,比這蠢貨更為優秀且有能力的存在,反而偏偏挑了這樣一個懦弱且沒有絲毫讓人值得敬畏的存在?為什麼,即便我們用着真誠去靠近你們,你們仍然隻是禮貌的對待,卻從未有對這個“虛僞”的懦弱者一樣,有着發自内心真正的笑意,為什麼,明明用着同樣的眼神去看着你們,可你們卻從來沒有這樣看過我們,你們的國度卻永遠不會為我們打開,卻隻對着我們誰都瞧不起的法塔爾穆塞敞開了心扉,歡迎他進入你們的世界?這多麼令人憤怒,我們祈求不到的東西,我們如此努力無法得到的入場券,他憑什麼就這麼容易得到了,他根本就沒有做什麼,你們就如此輕易的接納了他,他根本就配不上你們的世界,他就隻是個天真的蠢貨,根本就活不明白的弱者,什麼時候死都不知道,如何配站在你們這種天生的強者身邊!
也許你們可憐他,貪圖班塞這個國家,所以才有了憐憫與利益作為驅使,才和他攪和在一道,這我們不是不能理解,正因為這是我們眼中強者該有的姿态,隻有出于利益隻為了最終目的的得到,才願意低下身姿與那些弱者為伍,但高貴者永遠不會低下頭顱真正接納那些低劣的存在。強者的與生俱來,是他們隻會選擇對他們有利的,而不會愚蠢的選擇那些根本無益的情感作為牽絆,至少他們所受的教育與看到的現實中都是如此。
強者隻會選擇強者,優秀的人隻會選擇優秀的人為伍,凡是不這樣做的人,就是徹底的愚蠢,他們不認為科特溫王朝未來的接任者會是那樣愚蠢的存在。至少他們所看到的文迪和亞雷思,是極富魅力與聰慧的存在,就像是兩道光芒的彙集地,但凡有他們存在的地方,這片土地就自發的有了生機,所有的目光都會被吸引,所有的人都渴望靠近他們。
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和力,也同時兼具着一種無法屏蔽的威壓感。這是真正的王者所必須具有的能力。而法塔爾穆塞和他們像是兩個世界的産物,他們在一起的風評看上去十分詭異,甚至覺得格格不入,他們從不覺得文迪和亞雷思真正接受了穆塞,更或者說他們更願意相信是法塔爾穆塞利用着他們的禮貌與善良巴着他們不放。
至于小王子真有沒有這樣做他們根本不關心,他們在乎的隻是不要輕易得罪科特溫王朝,不要讓文迪與亞雷思讨厭,畢竟他們是現今大陸最為強大的國家之一,誰都得罪不起的另一句潛台詞是未來還仍有交好與利益協商的空間。而對于在夾縫中艱難求生的班塞,說實話大多數國家是根本瞧不太起的,即便擁有着被譽為智慧燈塔的艾爾蘭克皇家學院,在崇尚武力的國家中,班塞仍是處于鄙視鍊的底端,即便是擁有着卓越手腕的法塞斯王,依然隻是在人們稍稍敬畏的同時帶有一絲唏噓。
敬畏是因為班塞能有現今的成就都是法塞斯王一手建立,他的開局夠所有王室做一個扶大廈将傾的範本案例,唏噓的是他若是生在一個強大的王國,他能做的遠遠不會止于班塞一個小國上的建樹。
法塞斯王無疑是傑出的,但他的傑出未必能惠及穆塞,尤其是當穆塞有着超越常人的憐憫之心之時,當他以自身的仁慈與溫柔面對世人之時,那些坦誠與直率,那些天真而純粹便成了軟弱,那可被輕易踐踏而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的可欺弱者形象。他不是能夠在強者的世界生存下來的存在,或者說沒有血腥震懾手段下的良善,在權力這條道路上等同于可以冒犯或者能被挑戰,甚至欺壓與作為傀儡的象征。
法塞斯因由對穆塞的憐愛而鼓勵他成為一個心胸寬廣而博愛的人,他不想将人的劣根性如此血淋淋的擺放在穆塞的眼前,而穆塞因由自身的不忍,而無意識的選擇收斂起天性中嗜血的一部分。他們共同都想用足夠和平的方式來達成人們對矛盾的那個點的處理。
但可惜的是,人性的世界,從來就不是絕對理性與公正的訴求之地。
所有人都在看碟下菜,穆塞被卷入其中雖說是個意外,但這意外引發的事态發展卻已不僅僅局限于誰對誰錯的争論,或者說,當矛盾的影響被無聲的擴大化時,卷入了更多觀點與情緒時,這早已經不單單隻是一個事件。更或者說是引發對立與戰隊的另一戰場。
穆塞的勝利以法塞斯王的人為幹涉作為結果,以牽涉到的學員陸續自願回國粉飾了各國台上的顔面。至于真正的湖水下面到底暗藏了什麼,誰也不會真正去說,所有的裂痕憤怒,以及爆裂的火藥已逐漸隐入地下,沒有一個被波及者願意真正将這頁揭過,即便表面上,似乎之前的漣漪都已歸為平息。
此次事件的結局,表面上大家都并不談及,私底下該交流的想法也都交流過了,至于共同得出了什麼結論,似乎也不必多說。綜此事件,大家都得出了一個共同的認知,法塔爾穆塞是個病秧子,他會不會早死另說,隻是若真有個萬一,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他“惹不起”。另一個就是他骨子裡就是個反骨的叛神者,若不是他有着塞班王室血統加持,真不知道要為着渎神之語死多少次,遭受多少生不如死的刑罰。
他的懦弱與僞善,甚至是工于心計狂妄自大的形象早已不知什麼時候深入人心。多虧有心人的添油加醋,還是人們心中對于他的未能抒發的惡意不得而知,反正法塔爾穆塞原本在人們心中良好的形象早已蕩然無存。
當歸來的法塔爾穆塞敏感的覺察到這種異樣之時,他無處訴說,為了避免他情緒較大的起伏,這半年他一直安心調養,未能接觸到外界信息,更或者說,對于外界的這類紛雜,即便他知道也隻能束手無策。
他也大約意識到是父親擺平了這一切,是父親動用了他的權力替他鏟除了那些事端,但紛争并沒有結束,它隻是在暗地裡越演越烈。
穆塞能理解父親對他的保護,也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隻是他心中也隐約的知道,這解決不了任何真正實質性的問題。不過是隐藏并延後了一個爆發點而已,而這些是他能不面對的麼?
他很想說可以,不要問不要聽,不要想,裝作大家都喜歡的表面平和就可以,反正真正底下埋着什麼,沒有人會在意,或者說沒有人願意揭開,即便是一直腐爛下去,隻要裝作表面的光鮮,人都是可以自我滿足于虛幻的看上去就好就成。
法塔爾穆塞雖然并不願意,但他也不得不接受現實對他的拷打,畢竟他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一腔倔強剛傲如何不讓人想要搓搓他的銳氣,踩在腳下碾壓幾分。要碾碎他的一身脊骨,扒下他一身人皮,要他血肉模糊,傷口潑鹽,痛得不成人形才算得酣暢淋漓。
見不得人家好又何嘗不是對自身的不夠滿意與自卑作祟。又或者說不想改變現狀的硬性逼迫,隻有把你按到地獄的底層,你才配跟我談資格,隻有你能不成為第二個我,你才有我高看一眼的入場券,啊,但我忘了告訴你,即便你從地獄裡面爬起來啊,我照樣還是想要弄死你,畢竟,我的世界容不得第二個你不是麼。
那時的法塔爾穆塞啊,哪知道人類的這種極端,哪能真的相信人性的真正惡劣與陰暗,他想相信的是由于某種原因讓人的痛苦被放大,人們被環境逼迫成了不想成為的人,但隻要人們願意,大家都是能往好的那條路上去轉變的,但他卻忘了,人除了身不由己外,還有一個自我選擇的我欲為之。
人的選擇注定了他會走哪條路,成為什麼樣的人,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算是命運麼?法塔爾穆塞不知道。他隻是看着眼前的路,似乎隐約的窺見了未來的血腥與殘虐。
他無法逃避這場必來的風雨,他無法拒絕他将手染鮮血的事實,隻是,那時的他仍是試圖逃避,隻想做那個坦陳直率而無垢的法塔爾穆塞。
懦弱而無用的王儲,早衰且廢物的王子,桀骜而狂妄的叛神者,當他被世人烙下負面烙印的那一刻,關乎于真正的穆塞早已被世人送上了絞刑架,他們真的在乎過他麼,他們真的在意他是什麼樣的人麼?或者說他們真正想看到的是他麼,還是說他們隻想要一個可以作為宣洩惡意與作為審判的“祭品”,為提升自我的優越,不介意将所有真相都扭曲成為另一個版本。
穆塞覺得委屈,也覺得疼痛,他的疼痛未必是不被理解的孤獨,而是就因為惡意的流言,就能将原本和煦善良的人變成了如此冰冷,對他争鋒相對的存在。
他無法理解的是,人們不是通過自己對另一個人的接觸,對另一個人他自身的了解與認知,反而如此輕而易舉的為他人的言語所影響,他們沒有鑒别過真假,他們不在乎真相,隻要說的人多了,假的似乎也能成為真的,而可悲的是,他們不會去質疑,反而将流言作為他們可以對他人行惡的權柄。
原來,惡意是不需要被證實的,隻要有人去創造了,隻要說的人多了,隻要所有人都可以這樣認為了,然後,你本身就不再是屬于人的範疇,而是一個目标,一個衆人行惡的靶子。
小法塔爾不能理解,他甚至覺得這是一種十分荒唐的行為,但更為可笑的是,很多人都是這樣相信并執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