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該為什麼而痛苦,為無法選擇的存在,為無力逆轉的現實,還是未知而茫然的關乎于“未來”的這個名詞?是肩負夠多,亦或者夠沉重,還是必将要将苦難化為榮耀,才能支撐起這份濁世的肮髒與不堪?那時的法塔爾穆塞無法回答,他那時僅能深刻體會的是屬于他個人的痛楚或是他将要擔負起命運的殘戮。此時他尚未明晰亦尚不懂得他所面臨的到底是什麼,他所要具現化的究竟是如何的模樣。
他隻是深深體會到了一種無力感,一種痛徹心扉而無力抵抗與扭轉的失落,他自我的渺小,甚至連自身的存在價值都開始了動搖,而這些情緒會在他之後的人生道路上一再上演,反複蹂躏他的意志與靈魂,直至他終将成為自己的那一刻。
也許沒有人比那時的法塔爾穆塞更能體會到自身的無力與軟弱,即便他的意志與理智不肯有一絲懈怠,但他的身體卻不受其支配,一個不屈的靈魂被束縛在一個永遠無法發揮其真正力量的軀體之中,被迫接受其所給的局限,被迫接受自身的無能為力。
他不甘心,他為什麼要接受?他為什麼要甘心屈服于這命運對他的随意擺弄?!就因為上天給予他這樣一個開場?就因為即便他耗盡所有,都無法突破所謂“神”給的上限,他被下達的既定,還是旁人口中他必定活不過多少年的定論?
憑什麼,憑什麼我要成為你們口中你我他,憑什麼要我默認這我從不肯屈服甚至認同的所謂命運,用我們曆史中至高無上的“神祇”來教化我順應“命運”,還是用我這所謂世人眼中的“殘缺”來憐憫自身的可悲與非同。還是用恐懼亦或者厭惡來自我摧毀我生于世間的意義?
然而我的出生,若隻為感受這世間所有惡意,所有悲楚,所有陰惡,那麼我又為何要出生?我為何要将這世間我并不喜愛的那些所有攜帶于身,我為何要因他人的惡亦或者世人不該有的模樣而感到痛苦甚至淩虐自身?!
就因為我能感同身受,還是說我能敏感的感知到每個人都有心?
所以我該為了我身為人的模樣,具有的同理心而備受摧殘,還是說人這種生物,仁慈對他們隻能作為奢望?這是不久之後少年穆塞所爆發的诘問。
他試圖不怨,但總歸到了後來是怨的,即便他竭力克制,即便他品行無可指摘,也在後來人為的一次又一次設計與陷害中爆發出最深重且爆裂的憎怒。
死亡是可怕的麼?如果問幼年時的穆塞,他可能回答不知道,他不懂得什麼是死亡,即便從出生起他就與死亡不斷在纏鬥。他沒真正經曆過死亡,所以自然也無法描繪那具體是什麼樣的感受。對于少年的穆塞來說,他是從死亡中被強行拉回的,死亡對于他來說更多的是一場靜谧的安息,相比較活着,它或許更簡單直率,甚至不必擔負那些沉重的枷鎖,不必耗費心力更不用多做掙紮,隻要永遠沉睡下去就可以了。不必争鬥,不用沾血,不必去體會人世間悲歡離合,不用嘗盡血淚克制,不必痛徹心扉,不會為這人世間的百創動容,也不會有身在其位的無奈,與自身亦是薪火的決絕。
“為什麼留下?”命運,或者我自身,亦或者當看到他們那樣關切的眼神之時,似乎一切都有了因由,一切都有了解釋,亦或者那身後千千萬萬與他們相似的人,一個個在黑夜中遙望繁星的模樣,而我也曾是那般的模樣。
我曾期待他是什麼模樣,我曾設想他能照亮黑暗,但我等了他一年又一年,等到我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再也尋不到他的任何蹤迹,等到我厭惡起人類是那樣糟糕透頂而不可救藥的生物,再也不想與之有任何牽扯之時。他們卻用他們的僅有為我點燃了一盞星光,他們把我當做了他,他們把最真摯最珍貴的東西給了我,我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相似,那個不同面相的我,那一刻我很痛也感到非常溫暖。我想到了自身,想到了我能做些什麼,在他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之後,我仍要如此任性而無意義的揮霍我的人生麼?我仍要如此憤世嫉俗的去逃避我該要擔負起的責任麼?我勢要否定我早已具備了我能處理現有情勢的能力麼?那時法塔爾穆塞吐露出心聲,那個時候我太年輕,才以為所遇到的眼前便是生命的全部,當跨越過去之後,才發現那些曾經太過渺小,乃至于不值一提。
作為孩子的記憶已随那段記憶遠去,而之後的路程他必然會真正承接起他的使命。
生命是誕生,蛻變,淬煉,重生,一再反複的磨煉,乃至最終有了你真正的模樣。他是歡欣與痛苦的并行,他是祝福與詛咒的并立,他是一半天使一般惡魔的龃龉,他是一眼天堂一眼地獄的不能相合,但你終究要在這份對立的矛盾中活出屬于你自己的樣子,在這個并不怎麼待見你,你也不見得待見他的人世間尋一處容身之所,成就你的一世為人。
你是莫名來此的旅者,完成一場屬于你的人世巡回禮,莫要彷徨,莫要後悔,莫要讓心進退維谷,盡自己該盡的力,做自己該做的事,守自身該守的底線,行一路不曾有悔,傾一念此刻盡然,這場路程無論他人如何,你要活得足夠暢快,才不枉來這人世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