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禮來回踱步許久了,羽聽一臉無辜地坐在沙發上,棉花一個勁兒地把拉他的腿,海參安靜地坐在一旁懶洋洋地甩尾巴,一臉看穿一切的眼神。
“你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許知禮真心發問,“正常人會這麼跟自己的投資方這麼說話嗎?”
羽聽掏掏耳朵,漫不經心地說,“我知道。”
許知禮瞪大眼睛,“你知道什麼?你也知道啊?那你為什麼還這麼說?”
羽聽一手摸着棉花的頭,一手放下手中的杯子,不緊不慢地說,“我隻是把他内心深處的想法說出來了而已,他不願意跟我說,不僅僅是身份和演技的原因。”
羽聽輕笑一聲,這幾天他看遍了何果的采訪,心思敏銳的羽聽發現了一些邏輯不通的細節。
“那是什麼原因?”許知禮氣結,“什麼原因都不是你這麼說話的理由。”
惹怒了何果,就不能更好地了解何山月,他就怕羽聽不能好好诠釋這個角色。
“看完這麼多他的采訪,你還不能看出來嗎?”羽聽說,“就像我所說的,他十分在意自己的身份,總是訴說自己以前是個啞巴孤兒,比任何人都要在意面子。”
“他說自己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見到何山月最後一眼,那高三這段時間,乃至是畢了業為什麼還留在縣城打工不願意回家?”
“或許……”許知禮自然是發覺的其中不合理的地方,不過他不願意想到那方面去,正如劇本上寫的那樣,他甯願這個故事是勵志美好的。
“因為他不願意見到自己的瘸腿父親,他是出人頭地的大學生,有美好的未來,卻要回家面對何山月,說不定還要推着他去學校,讓别人看到了恥笑 。何果說,由于何山月的腿腳不便,所以高中以來從沒去給他開過家長會。”羽聽嗤笑,“你相信嗎?我查了他的高中檔案,他拿了貧困補助,理由那欄填的是‘孤兒,身體殘疾‘。”
“其實按理來說,他拿貧困補助于情于理,可他對外說的是自己吃百家飯長大的,絲毫沒有提過何山月一句,甚至在住校期間,一次也沒有主動給何山月打電話,每次何山月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他都是跑到外面偷偷接的,生怕别人知道。”
羽聽打開相冊,上面是何果高中的畢業照,許知禮一時沒認出那個是他,還是羽聽指了指才看到。
何果穿着校服,站在最後一排的角落,個子雖高卻低着頭,不敢直視攝像頭。
旁邊的同學把着他的肩膀,笑得率真開懷,而何山月局促不安地盯着自己的腳尖,極力想把自己隐藏起來。
自卑,膽小。
“我去他們高中調查過他們,雖然是十幾年前了,但隻要有錢,自然會有當時的知情人士。”羽聽點了點照片上站在何果身旁的男同學,“楊堅,我找到了他的聯系方式,詢問了當年關于何果的事。”
“他說,何果是一個很可憐的人,不會說話也無父無母,何果來學校報道那天,是他們村長送過來的。”羽聽說,“這事是真的,村長把錢交了就走了,叮囑了何果幾句‘好好學習’就回家了。”
“後來楊堅問這是他什麼人,何果在紙上寫,那是他村長。楊堅又問,你父母呢?何果遲疑了許久,寫下‘我沒有父母’。”
羽聽收起手機,話說到一半看了看許知禮,見許知禮不可思議的表情,繼續悠悠道,“我繼續查下去,發現何果根本不是他說的那個樣子,他自卑又虛榮,懦弱又要強,他享受着所有人出于同情對他的關懷,又不願意讓他們這麼看不起自己。”
他起身,盯着許知禮的眼睛,笑道,“所以你覺得和他談話的意義在哪裡?”
許知禮一梗,擡眼看他,羽聽看穿一切的眼神像極了坐在沙發上的海參,得意洋洋。
話說到這個份上,許知禮也不得不信了。他歎了口氣,“你說的這些事……哎。”
他不知怎麼說。
羽聽擡手捏了捏他的臉,小狐狸一般地笑,“但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會演完這個劇的。”
許知禮别過頭,避開他的手,不自然道,“劇本和現實是有差異的,我始終相信,何果和何山月的情誼是真的。”
何果每次說到自己父親的死都會流淚,這樣的眼淚不是虛假的,何果的痛苦和後悔在哽咽變異的聲線中達到頂峰,每次提起都是在自揭傷疤。
虛榮心對于一個處于青春期的孩子來說再正常不過了,何山月的死是何果這輩子都解不開的心結,之所以拍電影,也是為了卻自己的一個遺憾。
即使在電影裡面,何果也見不到何山月最後一面,這是對他的懲罰。
羽聽手裡一空,無所謂地聳聳肩,“那也沒關系了。我隻是想告訴你,現實和劇本要分開,你是希望電影裡的何山月知道這件事,還是希望他就是劇本裡毫不知情的何山月呢?”
許知禮沉默一陣,“就按照劇本來吧。”
電影不是紀錄片,藝術加工後的《山月》,才是觀衆想看到的畫面。
許知禮發現羽聽一直都很敏銳,擅長觀察人心,或許羽聽可以嘗試演與自己性格一樣的角色,而不局限于霸總校草。
那羽聽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何山月的事情,他該怎麼演繹呢?
“那你的意思是?”許知禮問,“你打算怎麼演?”
羽聽關掉電視,屋内一下子安靜下來,他随意甩開遙控器,棉花比羽聽懂得收拾,搖着尾巴把遙控器叼到茶幾上。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許知禮的眼睛,“這個不急,開拍還有五個月。在此之前,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要帶我回老家體會農村生活。”
許知禮一愣,“記得……”
“那就對了。”羽聽眉眼彎彎,“那就準備準備吧,何果教書的學校就是你小時候讀過的學校,我們不妨去看看何山月生活過的地方?”
棉花一聽要出去,急急忙忙地圍着許知禮的腿邊,一邊嗅一邊搖尾巴,那爪子扒拉他的褲子。
許知禮哭笑不得,“棉花和海參怎麼辦呢?”
羽聽撇了棉花一眼,“把他們帶回我家養幾個月。”
“可我們待不到這麼久。”許知禮止住他的手,“且慢,也不是今天出門。”
羽聽微笑,“為什麼不能是今天?擇日不如撞日。”
許知禮嘴角抽搐,望了一眼窗外,天色早已經黑了。
“已經沒有航班了。”許知禮說,“票也沒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