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懷黎第一次看見江楓一貫溫和的臉上浮現類似于陰鸷的情緒。
那神情一閃即逝,随即又恢複了平靜。
他們兩人,一個尋親,一個尋仇,如今卻聚在這百世堂。
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殊途同歸了。
蘇懷黎望着外頭黑恻恻的天,心底生出迷惘,那下一步她該做什麼呢?
“蘇小姐,”江楓眸中染上一絲關切,“江某冒昧問一句,适才你問的那些,是否與你失去的記憶有關?”
蘇懷黎微歎口氣,怔怔道:“我也不知道。”
走了這一路,追查了這一路,到頭來不過都是自己的猜測。
沒有證據能證明自己與這位信王有血緣關系,若真如江楓所言,信王這一生無兒無女,那自己的親生父母又是誰?
蘇懷黎回了神,勉強扯出一抹微笑:“現下時辰也不早了,今日深夜打擾江大夫,懷黎深感抱歉,江大夫要找的人,懷黎會放在心上的。”
“那便告辭了。”
說罷,蘇懷黎起身,重新披上雪絨鬥篷,轉身要走出後堂。
卻被一聲急音叫住:“蘇小姐。”
她轉眸略帶疑惑地看着江楓:“江大夫還有何事?”
江楓亦然起身,朝她走來:“蘇小姐若當真執着于找回記憶,江某這裡倒是有一計。”
他思考了許久,決定還是再給這位姑娘一絲希望。
蘇懷黎清涼的雙眸微微睜大,眼神閃爍。
江楓停在她面前:“雖然江某無法制出解藥,但近些日子,我查了關于斷塵草的醫書,斷塵草藥效顯著,維持時間長,但卻有一個明顯的缺點。”
“什麼缺點?”
“斷塵草隻能對内力微薄之人起效,若是武功高強,内力深厚之輩,效果可謂微乎其微。如今蘇小姐的身體幾近痊愈,若是能沉心修煉内力,假以時日,難保這斷塵草的藥力不攻自破。”
這倒是她從未設想的道路,但至少也是尋到了一條可行的路子。
她颔首道:“多謝江大夫指點,懷黎感激不盡。”
*
另一邊,黎湘閣内。
閨房内空空蕩蕩,未見一人,右側的窗戶大開,夜裡的涼風徐徐吹進,窗紗随着清風微微晃動。
雲歸大驚失色,忙跪地請罪:“屬下該死,沒有看護好小姐,請将軍責罰!”
祝無恙掃視了屋内一圈,漆黑的眸中瞧不出任何神情,好在屋内并沒有掙紮打鬥的痕迹,多半是蘇懷黎自己跳窗跑出府了。
看來,他不在的日子裡,他的阿黎确實發生了許多變化。
今日清風樓巧遇,十有八九也是她有意為之。
他想,她應該是起疑心了。
祝無恙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淡淡道:“你起身吧。”
雲歸心下着急,這幾日祝無恙每到深夜都會來黎湘閣探望,短則一刻,多則半個時辰。
排除蘇懷黎被賊人擄走的可能性,思來想去,雲歸突然靈光一現。
“将軍,屬下想起一處,蘇小姐有可能就是去的那裡。”
祝無恙指尖微頓,随即擡手揮了揮:“不必了。”
既然他已做下決定,那就不必再繼續束縛她,她想做什麼,盡管去做好了,他隻要負責保護她性命無虞。
他的阿黎,應該是自由的。
祝無恙沉聲吩咐道:“日後有關阿黎的事,不必全都向我彙報,要緊事除外。”
雲歸嚴肅道:“是。”
*
深夜寂寥,唯有一輪彎月斜挂在蒼穹。
一抹雪白的身影,順着高牆的榕樹往上爬。
半晌後,蘇懷黎終于爬上黎湘閣的右窗,輕聲跳入房内。
屋外依舊有道站立的人影,蘇懷黎暗自松了口氣,輕聲關上窗戶,脫下外套,佯裝無事一般上了榻。
今夜江楓所說一切還回蕩在耳邊。
“當年流寇在淮州作案,先是洗劫了信王府,而後又一把火燒了靈元寺。”
靈元寺與信王府前後都被流寇洗劫,恰巧蘇懷景又路過靈元寺把自己救了出來。
這世上當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嗎?
蘇懷黎反複咀嚼這句話,試圖想把這其中的關聯想透。
隻是當下刑部有關信王的卷宗全部被燒了,蘇懷景又有意瞞着自己當年的真相。
為今之計,讓自己恢複記憶或許才是良策。
隔日清晨,芙蓉進屋服侍蘇懷黎洗漱,卻見到令人震驚的一幕。
蘇懷黎将自己一襲烏黑柔順的長發全都挽了起來,漂亮精緻的小臉上未施粉黛。
芙蓉瞪大雙眼:“小姐,您今日這副打扮是要去做什麼?”
“待會你就知道了,”蘇懷黎拿起一根紅木簪固定住頭發,對她使眼色,“你去給我找一身束袖合身的衣裳來,最好是習武之人穿的。”
芙蓉:“啊???”
這可難倒芙蓉了,要是讓她去找一身天仙穿的衣裳,黎湘閣裡比比皆是,但蘇懷黎提的這要求,她就是翻出箱底也找不出一件啊。
芙蓉滿面愁容,苦兮兮道:“是,奴婢這就去找。”
蘇懷黎滿意地端詳鏡中的自己,長發全都束起,眉宇間添了幾分精氣神。
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可不能讓披散着的頭發礙了她的事。
芙蓉辦事還算利索,不多時,找了一件天青色的束袖男裝跑了進來,喘着氣道:“小姐,您看這件怎麼樣?”
蘇懷黎接過那件衣服,立在身前比了比,竟然還挺合身:“你在哪裡找的?”
整個黎湘閣,隻有雲歸一個習武的男子,但芙蓉自然不能找一件侍衛的衣服給小姐穿,于是她哼哧哼哧跑到大少爺的臨風堂找管事借了一件衣服。
芙蓉呵呵笑道:“管事的說,這件衣服是少爺小時候穿的,面料材質都屬一等,他不舍得扔便留了下來,您看适合不?”
蘇懷黎滿意地點了點頭,微笑道:“蠻合适的,給我穿上吧。”
配着高發髻盤發,穿着天青色束袖長袍,蘇懷黎活脫脫地就是一個世家小公子的打扮。
芙蓉一時間看呆了眼,心想,她家小姐哪怕是随便束個頭發,也能迷倒一片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