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懷黎愣怔住了。
前日,那不正好是自己告訴祝無恙的那天?
不能人道,對一名男子來說,是幾乎滅頂的打擊,他竟然下手如此……
她很少會把殘忍或狠毒二字與他扯上聯系。
她早已習慣了祝無恙溫潤體貼的一面,上戰場哪有不殺人的,但祝無恙從不告訴她戰場上的腥風血雨,久而久之,她都快忘了,他是殺戮無數的大将軍。
莫說是廢了張銘,就算是殺個人,她也不應該震驚才是。
那一把直直插入鐵牛掌心的劍,自己恍惚中一瞥,血淋淋的畫面還深深地印在腦中。
張銘被折磨至不能人道,可以想象那畫面是何等血腥,光是想想就令她生理不适。
但哪怕如此,她還是不禁感慨道:“做得好。”
這畜.生活該落得這個下場。
蘇懷景勸她:“你不必擔心,此事全權交給我,你安心留在飛鴻館即可。”
妹妹性子内斂良善,不願意因此事打攪館中的甯靜,他身為兄長,哪有不幫的道理。
蘇懷黎搖了搖頭:“哪怕張家的事平定了,我還是得離開。”
“為什麼?”
蘇懷黎擡眸看他,眼中浮現一絲惆怅:“昨日我昏迷後,祝将軍便請了大夫給我看病,我的身體大夫一查便知,他知道我女兒身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紙包不住火,此時遲早會暴露的。
“一切皆因我而起,我若還留在館中,必定會招惹更多的麻煩。”她去意已決,當即起身。
“等等。”
被蘇懷景出聲喊住,蘇懷黎投出困惑的目光。
少頃,蘇懷景臉上顯現出少許尴尬之色:“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瞞着你。”
他不敢直視蘇懷黎,聲音越來越低:“其實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你是女兒身了。”
蘇懷景十二歲那年決心出京遊曆,帶上了幹糧和盤纏後便從京城出發,一路南下。
他自幼飽讀詩書,但未經曆過什麼挫折,隻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哥。
他一路行至廣陵城,廣陵地處江南一帶,沒有京城那般莊嚴,卻帶有獨特的婉約和溫柔。
異鄉的美景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年輕氣盛的蘇懷景尋了廣陵城最奢華的酒樓落腳,誰料酒樓裡的食客見他是個外地人,身着的長袍和佩飾價值不菲,趁他出門之時,尾随他到一處無人之地,三五人聯合搶他身上的盤纏。
蘇懷景哪遇見過這種野蠻之事,他一介讀書人,又手無寸鐵,不過幸好得一位少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替他揍跑了賊人。
這位少俠,就是祝無恙。
蘇懷黎挑起細眉,果真如她所料,兩人相識如此之早。
她饒有興緻地問道:“那後來呢?”
蘇懷景眼神閃爍:“後來,我繼續南下,而祝将軍往西北走,回了西州,直到三年前,我入朝為官,我們才再次有了交集。”
這話看似說得滴水不漏,因着兩人年齡相仿,祝無恙于蘇懷景又有搭救之恩,同是入朝為官,蘇懷景托他照顧一下自己的妹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問題就在于,若兩人僅是萍水相逢,蘇懷景又何須冒着包庇之罪的風險,第一時間替祝無恙瞞下縱火一事。
兩人定然不是泛泛之交,蘇懷景有重要的事瞞着她。
而且,隐瞞的實情或許與她的身世有關。
她适才在他面前吐的那些苦水,是故意利用蘇懷景的愧疚之心,套他的話。
蘇懷景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情,字斟句酌道:“我不是有意瞞你的,你、你還生氣嗎?”
蘇懷黎隐藏住自己的心思。
“阿黎不是不講道理之人,兄長的良苦用心,阿黎明白。”
*
吳松上門挑釁一事落幕,飛鴻館又恢複了平靜,館中弟子繼續按部就班的練習,但蘇懷黎除外。
她一戰成名,替飛鴻館掙了一次面子,再加之祝無恙顯而易見地對她青睐有加,在衆人心中的地位更上了一個台階。
自從入飛鴻館練劍以來,蘇懷黎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恢複速度大大提升。
休息久了,她倒是有些閑不住,想要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于是,她趁着衆人都不在,換好衣服在松柏堂前選了一塊空地練劍。
蘇懷黎換了衣服正準備出門,芙蓉牢記祝無恙臨走前的囑咐,上前勸說,結果蘇懷黎一句“要是在飛鴻館太閑了,就把她打發回蘇府”,她立刻慫得不敢作聲。
芙蓉和雲歸沒有明目張膽留在蘇懷黎身邊服侍和保護,謝原給兩人安排了飯堂夥計的身份,以防衆人起疑心。
所以,謝原得空到松柏堂看望蘇懷黎時,卻見她比前些日子更加下了狠勁練習。
蘇懷黎堪堪練完一整套連招,呼吸還不太平穩,拿起一旁的面帕細細擦汗,颔首道:“謝師傅。”
謝原哎呦了一聲,忙把她攙扶到一旁。
蘇懷黎有些受寵若驚,謝原的手腕她是見識過的,前世自己在他手下可吃了不少苦。
她不禁失笑:“謝師傅,您不必擔心,我又不是瓷娃娃。”
謝原當即否認道:“不,你現在可比瓷娃娃還寶貴。”
京城的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但微風拂過臉頰之時,還是帶着一股涼意,蘇懷黎适才出的汗轉瞬變涼,不禁讓她起了個寒戰。
謝原生怕她又鬧個小病,于是接連勸她回房。
蘇懷黎無法,隻好應聲回屋,又披上了一層外套,謝原這才罷休。
屋内家具齊全,桌上甚至還擺了上好的雲霧茶,甘甜可口。
謝原難得坐下同她飲一杯熱茶,兩人倒是顯出了幾分惬意。
蘇懷黎徐徐飲下熱茶,身子舒坦了不少。
“謝師傅,昨日我昏迷之後應是又發生了許多事,不知長青館的吳師傅如今怎樣了?”
她依稀記得,祝無恙将她抱回屋之前,冷聲吩咐人把吳松綁起來。
祝無恙那句“等我回來”是去處理吳松的事?還是去處理其他事了?
謝原好似被熱茶燙了一下,咳嗽一聲地掩飾尴尬。
這小娃娃問得如此直接,一時間他竟不知如何開口。
但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思忖片刻後,他放下茶杯,如實道:“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