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祝無恙自然心生不滿,空有一身本領但無處施展,西州的軍隊人人都可以上戰場,唯獨他不能。
謝原作為他的練劍師傅,夾在其中左右為難,但他知道祝山的用心良苦,所以當祝無恙纏着他問自己究竟要練到什麼程度才能上戰場之時,他總是回答,時機未到。
直至有日,本該是早早等候他練劍的祝無恙不知所蹤,麾下的小兵說見少将軍往後山方向去了,謝原瞬間慌了神。
軍營後方的那座山名為天衡山,是兩軍交戰的分界處。
所幸的是,等謝原趕到天衡山腳下時,恰好遇到祝無恙走出山,他身上的衣服被樹枝刮破了,顯得十分狼狽,顯然是在林中吃了苦頭。
謝原斥責了他一番方才作罷,祝無恙自知理虧就乖乖認了錯。
但謝原奇怪地發現,祝無恙的身邊跟着一個小孩。
蘇懷黎問道:“一個小孩?”
謝原颔首道:“是的,那個小孩約莫六七歲大小,臉上髒兮兮的,體型比普通小孩來得瘦弱,少将軍說他是這山中某家獵戶的孩子,小孩見他迷了路,便好心帶他出天衡山,但幾乎是一瞬間,我就識出這人有問題。”
“什麼問題?”
“臉,”謝原飲完杯中的熱茶,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相對于中原人,戎族人的臉生得粗狂一些,眉骨深陷,我在戰場與敵軍交手多年,他們種族的面貌特征早已深深記了下來,但少将軍他幾乎沒上過戰場,對方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哪能想到這些。”
說到此處,蘇懷黎後背處不禁起了細細的汗毛。
祝無恙無意間将一個戎族的小孩帶回軍營,或者更準确的說,應該是敵軍的卧底。
“那後來他知道了嗎?”
問出口的一瞬間,蘇懷黎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年少的祝無恙雖然知道了,但還是選擇相信那個孩子。
“離開天衡山的時候已經是夜晚了,少将軍堅持要把那個小孩帶回軍營,畢竟是他幫助少将軍走出天衡山,那孩子眼神生怯怯的,毫無攻擊力,少将軍知道實情後,權衡再三,還是打算留他在營中休息一晚,第二日再差人将他送回去。”
“不過,我還是低估了敵人的手段,從一開始,這個孩子就是沖着少将軍來的,他利用了少将軍的心軟和單純,順利地留在少将軍的營帳中,幸虧我留了個心眼,不然.......”
蘇懷黎小心翼翼道:“您的腿......就是那時候受傷的嗎?”
謝原眸色微暗,沒有否認她的猜測,繼而說道:“那個戎族的小孩不知對少将軍施了什麼巫術,當我晚上經過少将軍營帳之時,他已經徹底昏死了過去。”
“那個小孩帶了暗器,暗器上還淬了劇毒,我光顧着救少将軍,腿上不慎中招,等軍醫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蘇懷黎心裡一顫,謝原提到暗器的時候,她陡然想起昨日自己被祝無恙救下之時,長風在地上撿起的那個東西。
若不是祝無恙眼疾手快,自己怕是不死也得丢了半條命。
一陣惡寒爬上她單薄的後背。
蘇懷黎不禁打探道:“那個小孩呢?他既然敢隻身入敵營做卧底,想來也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吧。”
“少将軍被軍醫救醒之後,得知我受了重傷,他悔恨不已,整整不吃不喝三天三夜,”謝原緩緩道,“第四日,他走進我療傷的營帳,斬釘截鐵告訴我,他要親自處決那個小孩。”
難以想象,馳騁沙場、殺敵無數的平川大将軍,竟然有這番經曆。
這是他第一次手刃仇人,處決的過程漫長而煎熬,亦是他懲罰自己的一種方式,懲罰自己輕信敵人,懲罰自己因為一時的愚蠢而葬送了恩師的大好前途。
蘇懷黎心中生起一陣怅惘,這對祝無恙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脫胎換骨。
或許人隻有經曆無法對常人言說的痛苦和悔恨,才能真正的蛻變。
謝原見蘇懷黎表露出動搖和憐憫之态,就知道自己的目的達成了。
“我這輩子無妻無子,也不打算成家,就在這飛鴻館閑度一生便罷了,但将軍和我不同,他正是如日中天之時,前途一片光明,我敢拍着胸脯說,不論樣貌、品行還是才學,這上京城沒有比他更好的男兒了。”
謝原殷切地看着蘇懷黎的反應,希望她能夠認同自己的想法。
一頭霧水的蘇懷黎緩緩地道:“?”
适才不還是憶往昔惆怅哀傷的氣氛,怎麼突然又提到這個了?
蘇懷黎顯然不在狀況之内,謝原心裡“哎呀”一聲,他本以為,經過昨日英雄救美的一遭,就算蘇懷黎還沒對祝無恙芳心暗許,但怎麼也得知道對方的心意了。
怎麼還是一副不開竅的模樣?
他心道,可能是小年輕第一次萌生情愫,不好意思将窗戶紙捅破,那他作為祝無恙的師傅,也算是半個父親,怎麼着也得幫他一把。
他輕咳一聲,措辭道:“我這個徒弟,曆經沙場多年,又遭遇失去雙親之苦,本質上還是個良善之人,我原以為他會一直執着于為雙親報仇,對情愛之事毫不在意,未曾想他竟然還有開竅的一天。”
蘇懷黎逐漸覺得不太對勁:“?”
謝原一雙眼難得真誠雪亮,殷切地看着她:“你不覺得,他對你,與常人都不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