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濃密漆黑的睫羽輕輕翕動,一下一下地拂過溫熱的掌心,身後之人比她高大寬厚許多,輕易能将她包裹住。
“小心。”
磁性低沉的嗓音從頸部右上側傳來,而後她被輕輕地拉入一個寬大的懷抱。
她的視線被嚴實地遮擋住,看不清一切,但能感受到前方的人群更加激烈地攢動着,官兵的呵斥聲幾乎壓不住躁動的民衆。
溫熱的掌心自始至終都未曾離開過她的眼眸,甚至随着人群的湧動愈加緊貼,觸碰着她細膩的肌膚。
她甚至能嗅到袖口處傳來淡淡的雪松香。
午後未時的陽光,是一天之中最為熾烈的,就這麼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和湧動的民衆。
——以及屍體。
很快,她嗅到了從正前方的空氣中彌漫而來的似有若無的腐臭氣味。
周遭開始陸續傳來嘔吐的聲音。
當她意識到這很可能是某種氣味之時,小臉“刷”地一下就白了。
适才還蜂窩般擁擠的人群,被這氣味熏得四處逃竄,腐敗惡臭的氣味越來越重,蘇懷黎幾欲作嘔。
她顫抖着手,拉住身後之人的袖口,近乎懇求道:“帶我走。”
而後緊緊閉上雙眼,纖細蔥白的手指蜷縮在掌心,試圖壓下惡心眩暈之感。
祝無恙沒有猶豫,立即将人打橫抱起,快步疾行,離開了人群。
馬車内點了鵝梨香,能緩解腹中泛起的惡心之感。
祝無恙替她擦去額頭的冷汗,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好些了嗎?”
屍體腐臭的氣味非常人所能忍受,饒是他也避之不及。
半晌後,蘇懷黎才終于從惡心眩暈中緩解過來,面色憔悴:“放心,我好多了。”
她無暇顧及兩人現下超乎尋常的親密接觸,自她上馬車之後,就一直被他半抱在懷中。
外頭送來溫熱的茶水,她淺淺地抿了幾口,便又阖上眼眸。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死人的屍體。
前世,祝無恙結束了西北長達半年的戰事,回京後恰逢七夕,他興緻高漲,約着她在去京郊外的鳳凰山過一段隐居日子。
但不知被何人走漏的風聲,往常将軍府守衛森嚴,賊人無法進入,那次在鳳凰山,為了不被他人打擾,祝無恙特地将侍衛安排在了鳳凰山外守着,卻意外地給了賊人可乘之機。
賊人居心叵測,入夜後如蝙蝠般出沒在山林,他下了殺手,刀刀見血,她不出意外地受到了巨大的驚吓。
殺手橫屍山林,鮮血染紅了山林中的楓葉。
從那之後,她便患上了夢魇之症,夢中盜汗,連連驚醒,很快地生了一場大病。
在夢中,不斷目睹有人死去,而她卻隻能躲在一個陰暗狹小的房間裡,眼睜睜地看着一切發生,卻毫無辦法。
待清醒之時,卻又回憶不起夢中的許多細節。
一個個屍體在她眼前倒下,那絕望而殘忍的景象在夢境中重複上演。
好長一段時間,她深居簡出,甚至祝無恙不在府上的時候,她除了去看望父母之外,幾乎不願出門。
馬車抵達蘇府之後,祝無恙沒有因避嫌立即離開,而是蘇母和秦曼曼震驚的目光之下,一路護送到她至黎湘閣。
白日裡,一名男子平白無故送小姐回府,兩人的接觸尺度超乎尋常男女之間應有的分寸距離,饒是誰看在眼裡都會浮想聯翩。
于是,他特地留在蘇府上将前因後果說得清清楚楚,又加上雲歸的佐證,蘇母吓得連連心驚,一點額外的猜想都沒有了。
蘇懷黎回房之後,還是沒忍住嘔吐了一番,五髒六腑仿佛移了位。
她推掉了晚膳,在芙蓉的侍候下,早早地上榻休憩。
她久靠在榻上阖閉雙眼,雲紗帳中熏了濃郁的鵝梨香,才勉強撫平了心中的不安和心悸。
等再次睜眼之時,周遭的一切又陷入了黑暗,氣氛變得詭谲而陰森。
她驚恐地瞪大雙眼,透過薄薄的窗戶将外邊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凄厲的慘叫聲不絕于耳,血肉分離的聲音響徹上空,而她,隻能看着這場慘絕人寰的屠戮再一次上演。
伴随着一聲低語,她的眼眸被人輕輕地蒙上。
——别怕,有我在。
清淚無聲地瞬間劃過她的臉頰,可怖的夢魇終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