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懷黎尚未徹底清醒的腦子倏忽一片空白。
蘇府險些被抄家,又面臨舉國哀悼之際,祝無恙竟然還會想着與自己成婚?
是,她是答應過與他成婚,但她從未想過是在這時候。
腦中緊接着傳來陣痛與眩暈之感,恍惚得讓她以為這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她強迫自己撐開疲倦的雙眼,卻猝不及防地墜入一片極具魅惑的漩渦。
祝無恙輕輕牽過她綿軟無力的手臂,握着她的手貼在唇前,似有若無,一下一下地吻着,無比珍視。
眼中泛着癡迷和幸福的亮光。
就是這抹亮光輕易掠奪了她的心扉,稍不注意,便失了神。
拒絕的話剛到嘴邊,就這樣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她難得耐着性子與他辯解:“皇後薨逝,按照我朝律例,文武百官應哀悼一月,期間舉行大婚是萬萬不合時宜的,你若當真心急,可以将婚事安排在一月之後,母親近日來已為兄長與長公主的婚事操碎了心,我不想再讓她煩憂了。”
而祝無恙卻道:“陛下已經将公主的大婚延期至三月之後,又逢宮中大喪,公主悲痛暈厥,婚事應是無限期拖延,況且,我無父無母,也無要宴請的賓客,此次婚宴隻需邀請蘇家的親友,我倆拜堂成親後就算禮成,隻是委屈了你,等風波過後,我們再風光大辦一場,可好?”
他這一句話倒是點醒了蘇懷黎,公主的生母逝世,七夕的大婚勢必要延期。
看來祝無恙是非要與她成親不可。
算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她又何必計較這一個月的光陰呢?
但她還是為自己争取道:“此次婚宴雖說是小辦,但必要的禮節是少不了的,按照習俗,新娘成婚之前需待在娘家,哪有提前就住進夫家的道理,明日你放我出府吧,有許多事我還未和父親母親商談過,就當是我與他們最後相處一段時光,好不好?”
這一句“好不好”已經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可以說是委屈求全,低聲下氣。
但祝無恙卻驟然沉默下來。
近日來,天氣都是陰沉沉的,窗外的月光被烏雲遮擋得嚴嚴實實的,絲毫照拂不進屋内,蘇懷黎隻能憑借微弱的燭火,仔細觀察他的臉色,乞求他能有一絲的松動。
但他依舊道:“昨日,我去了一趟蘇府,親自得到了蘇家家主的首肯,你我婚事兩家已然敲定,無需再商讨細節,你隻需好好養傷以待婚期。”
語氣不可謂不強硬。
蘇懷黎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情驟然變得焦灼煩躁:“你究竟要囚禁我到什麼時候!”
她奮力掙紮開他的束縛,以防禦的姿态躲在床榻一角,憤懑地盯着他,長久以來的委屈在這瞬間轟然崩塌。
“從始至終,你都未将我當做一個正常人,你總是以諸多理由來限制我的自由,強迫我做出選擇,美名其曰保護我,你可曾半分考慮過我的感受?!”
“我——”
突如其來的質問讓他慌亂無措,他辯解道:“不,我沒有,阿黎,我隻是擔心在婚期到來之前會出意外,等我們大婚過後,你便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你知道的,是因為我太愛你了。”
“不,你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你愛的人不是我,你隻不過是把我當做一個替代品!”
終于,心中積壓許久的洪水,就在這一次,徹底決堤了。
霎時間,蘇懷黎的眼淚傾瀉而下。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隻不過是妄想着,遲早有一天,祝無恙會如前世一樣,尋回他心中的那個人,那時候便可放她自由。
最多不過三年,她便自由了。
可她錯了,錯得離譜。
因為從前世愛上他的那一刻起,她與自由這兩個字已無任何關系。
為什麼上蒼已經給了她重新來過的機會,她有無數次可以逃離他的時機,但最終,還是一步步走到了如今這步田地。
她騙不過自己,這一刻,她終于明白,是她的心牽引着走向他。
或許,隻有再失憶一次,才能讓她徹底忘了這個人。
否則,哪怕他放她走,哪怕兩人再和離一次,這後半輩子,無數次午夜夢回之際,她依然能夠清晰地記起他的臉。
生生世世,她都不得自由。
這一刻,她崩潰了。
面對疾聲厲色的指控,祝無恙一時間竟然說不出半句話,硬生生地沉默了半晌。
望着她早已哭花的臉,猩紅的眼眶,他的心髒鈍痛難忍。
蘇懷黎聲音哽咽:“你親口承認,當年離開沂州戰場,是去見了一個對你至關重要的人,你愛的人是她對不對?”
“我......”他竟啞口無言。
是,那是他愛的人,可李念是她,蘇懷黎也是她,一直以來都是她。
雖然兩人的性情相差甚異。
李念從小就被父母捧在掌心中,呵護在臂彎裡長大,幾乎沒受到過半點挫折,她愛穿明豔的衣服,愛肆意明媚地笑,敢愛敢恨,是他生命中最精彩的那一抹亮色。
而蘇懷黎的人生是晦暗的,因為體弱多病,又失去了記憶,她對外人是防備的,冷淡的,她偏愛素色衣服,臉上少見開懷的笑,哪怕是真心歡喜的時候,眉眼間也總有揮散不去淡淡的愁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