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鶴剛佯裝不在意地品了一口茶,随即擡眸一看,差點吓得把滾燙的熱茶打翻在手。
“你這是做什麼?!”
堂堂一等大将軍給他一個五品文官下跪,饒是蘇鶴的輩分比祝無恙大,他也是受不住的啊!
他的确想給這個年輕人一個下馬威,但也從未想過到下跪這般境地。
男兒膝下有黃金,隻可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君主,他怎能受他一跪!
蘇鶴催促道:“你快起來!”
可祝無恙的雙膝猶如釘在地上,神色肅穆,徑直朝前行了一個大禮。
他起身後,凝肅道:“這一拜,是替信王叩謝蘇大人這三年來對阿黎的養育之恩,您救了信王的女兒,亦是對我祝家有大恩,晚輩這一拜,遲到了多年,還望蘇大人莫責怪。”
當年,他受父命所托下淮州搭救李念,是想踐行自己的諾言,将李念帶回西州,好生保護。
可世事無常,沂州戰敗,他無奈将李念交由蘇懷景暫時保護,自己離開淮州遠赴戰場,沒過多久,他锒铛入獄,陷入自顧不暇的囹圄之地。
他千方百計與蘇懷景取得聯系後,得知蘇家答應收養李念的消息,感激涕零。
或許對李念來說,這是最好的歸宿了,當一個逃離紛争的世家大小姐,遠好過成為一個失了記憶又失去依靠的苦命女子。
他是打心底裡感謝蘇家這份恩情,畢竟,不是誰都能不計得失收養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
若非蘇家家主松了口,蘇懷景也沒有那麼大權力能做此決定。
受了祝無恙這樣一大拜,蘇鶴腳底都有些發軟了。
他還未來得及阻攔,祝無恙又鄭重地朝他行了一個跪拜之禮,吓得他連忙起身,試圖扶人起來:“你這樣真是折煞老夫了!”
眼前之人雖然年不過弱冠,但屢立戰功,功在社稷,大乾的百姓無不受祝家軍的恩德,若不是他們冒死在西北苦戰,怎會有現如今的安甯?
受了這兩拜,他當真是惶恐!
祝無恙并未立即起身,這第二拜,是緻歉。
前世自己未能及時從西州趕回京城,而蘇府也因庇佑蘇懷黎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這份深重的歉意是給前世的蘇家,而他也永遠沒有機會無法彌補這份過錯。
“你們這些年輕人,個個秉性剛硬,性子比驢還倔!”
蘇鶴見他愣是跪在地上不起身,無奈地歎了口氣,被他折騰了一通,也是沒了脾氣,擺擺手又回到了檀木太師椅坐下。
原先備好的茶還殘留幾分餘溫,他一飲而盡,喟歎道:“你無須愧疚,當初留阿黎在府上我是拍闆做的決定,她的身世,我也不是全然不知道。”
祝無恙起身坐回椅子,垂眸接過他遞來的茶盞,乍一聽這話,猛地擡起頭,一臉錯愕:“您......您知道?”
蘇鶴從鼻息間哼出一聲:“不然呢?你們兩個十幾歲就互通信件,商議的都是一些掉腦袋的大事,還不允許我這個做長輩的把把關?當初阿景把阿黎帶回蘇府,我第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我雖然久居京城,在淮州也沒什麼人脈,但是單憑阿景非要入刑部這一舉動,我就知道其中必有玄機,他要入刑部,不就是為了你嗎?”
當年刑部接下信王通敵案,其中又牽涉到了沂州戰敗一事,祝無恙入獄後也是由刑部的人嚴加看管。
整個刑部上下忙得焦頭爛額,正是最缺人手的時候,刑部的辦案人員接連熬起大夜,無人想去攬這份苦差事,而偏偏蘇懷景削尖了腦袋要往裡鑽。
他就算再糊塗也該察覺出端倪。
祝無恙悻悻道:“果然還是逃不過蘇大人的慧眼,不過,您既然已經猜測到了幾分真相,那為何還要收養阿黎?”
若說蘇鶴是在對蘇懷黎的身份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決斷,将她當做一個自小流浪的孤兒收養,還算是合理,可他已然猜測出她與信王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為何還要選擇冒這麼大的風險?
蘇鶴捋了捋胡須,半眯起雙眸:“或許是為了我那已經逝世的父親吧。”
祝無恙一頓:“蘇太傅?”
此事還得從許多年前說起,武康皇帝還在位之時,大乾尚未徹底擊退戎族,兩國邊境關系十分惡劣,舉國上下的百姓都恨透了戎族人。
因而當時的大乾極度崇尚武力,哪怕是正一品的文官在朝中也沒什麼地位,文官與武官的關系勢如水火。
武康帝好戰,已到窮兵黩武之地,下令要在三年之内拿下戎族的疆土,可邊境問題困擾中原地區數十年之久,怎麼可能在短短三年之内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