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無恙攪動手中的白瓷勺,也往口中送了一勺桂花羹:“現下還是七月,林中的桂花開得還不夠茂盛,這碗中的桂花,是在山下的集市采買的,還需等到八月,才是丹桂飄香的時節。”
距離桂花飄香的時節還有一段時日,蘇懷黎不禁感慨:“八月必然是金風拂面,山中桂滿林,若是能在此地待在八月便好了。”
話音剛落,氛圍突然陷入一陣沉默,二人心知肚明,等不到八月,他們就要離開這山中小院,她并未催促着回蘇府,但心中隐隐猜測到,婚禮怕是不會來了。
往後的幾日,秋意漸濃,漸漸少了陽光普照的好天氣,山中終歸是清寒了幾分,蘇懷黎重新穿上了絨面長衫,露天的庭院抵不住淅淅瀝瀝的秋雨,吃飯的小桌便從庭院搬到了屋内,祝無恙擔心秋雨的濕冷惹她着涼生病,便早早地屋内燃起炭火。
她一面說他小題大做,一面又忍不住貪戀炭火的溫暖,兩人就這樣依偎在屋内,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直至末了,祝無恙握着她的手,輕聲道:“我明日要離開一趟。”
蘇懷黎指尖微頓,一塊終日懸在心上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半晌後,她出聲應道:“好。”
不問去哪,不問歸期,隻說了一句好。
他疑惑蹙眉:“你不多問問?”
她釋然一笑,搖了搖頭:“不問了。”
一方面是對他全然的信任,另一面,對于京中的情況她心下已經有了七八成猜測,說多了空餘惆怅罷了。
見她眉眼間淡淡的釋懷,祝無恙心底更是升起一陣心疼,他擡手撫過她的眉眼,輕聲道:“你若喜歡此處,大可一直在這待着,不必受世俗之事困擾,日後自會有人上山接應你。”
對于他的提議,蘇懷黎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擡眸深深地望着他,少頃後,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翌日,蘇懷黎并未像以往那樣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但醒來時枕畔卻是一片冰冷,唯餘淡淡的雪松香。
祝無恙走了,可能是怕她睡不安穩,離開時并未與她告别,這亦是他一貫作風,若當真留下告别,恐怕就走不成了。
蘇懷黎無心沉溺于傷春悲秋的情懷,很快地振作起來,聽見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她擡眸一看,面露驚喜:“霜月?”
霜月正端着她的換洗衣服進屋,見她醒了,急忙擱下手中的木盤,一臉訝異道:“夫人,您醒啦?将軍說您早上睡得沉,起得晚,奴婢怕早膳涼得快,這會兒便還沒做好,您等等,奴婢現在就去準備早膳。”
見她向來冷靜沉穩的臉上生出幾分無措,蘇懷黎無端覺得很有喜感,忙喊住她交代道:“不用着急,慢慢來。”
蘇懷黎剛穿好衣服,霜月就端着早膳進來,如往常一樣雷厲風行,早膳依舊是清粥小菜,做飯這方面霜月比不上祝無恙費盡思心花樣百出,不過晨起時,她的胃口向來不太好,用了幾口就飽腹了。
昨日潇潇秋雨漸停,清晨籠罩在山間薄霧未徹底驅散,晨光熹微,隐約有晴空萬裡之勢,這會兒要是下山,少不了走一段泥濘小路,蘇懷黎不疾不徐地用完早膳,又讓霜月侍候梳妝,巳時一過,她便吩咐道:“收拾一下院中細軟,準備下山吧。”
霜月愣了一愣,有些糾結道:“夫人……”
“嗯。”她應了一聲,“他走時可有叮囑你什麼?”
霜月沉默了半刻,随後将祝無恙的叮囑都說給她聽,說一千道一萬,吩咐的内容無非是把夫人照顧好。
此前在将軍府的時候,祝無恙也交代過她,但今早的語氣與那時有些細微的不同,當時二人在鬧别扭,他說的話難免生硬了些,今早她卻見祝無恙眉眼間籠罩了淡淡的不舍與憂愁,好似不舍新婚妻子的丈夫。
他交代道,務必要照顧好她,拜托了。
霜月從未見過将軍這副模樣,更别說那句“拜托了”,她更是承受不住,慌忙跪地道:“霜月在此發誓,無論遇到什麼艱難險阻,就算是豁出這條命也要護夫人周全!”
蘇懷黎又問道:“那他可曾交代過不讓我下山?”
霜月搖了搖頭,可是山下的危險她又何嘗不知道?前陣子,焚音堂幾乎所有暗衛都收到了命令,而唯獨少數人比如她被安排在了蘇懷黎身邊伺候,如今的京城已是龍潭虎穴,她并不想讓夫人冒險。
見霜月一臉為難,蘇懷黎輕輕地歎了口氣,看來京中的局勢比她想像中還要不容樂觀,皇後死于非命,賀紹沒有了倚靠,極有可能一不做二不休,行極端之事,此刻若是兵變,幾乎沒有人能與之抗衡,早在數月前祝無恙就将兵馬調回了西北。
他旁敲側擊想要讓她留在鳳凰山,無非是不想讓她涉險,可饒是她再貪戀山中的日子,又怎能一躲再躲?
她還有父母親人在京中,她得回去。
蘇懷黎神色忽而微凝,從懷中掏出一塊朱砂令牌,擡起示意,霜月見狀神色變得尤為肅穆,這朱砂令牌是焚音堂中少有能調遣暗衛的令牌,見令牌如見将軍本人。
這塊令牌,是蘇懷黎今日晨起時在枕頭底下發現的,祝無恙既然特意留下,想來必有其用處。
她眉眼間不見一絲溫和,沉聲命令道:“既然如此,立刻護我下山,送我回蘇府,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