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懷黎雙眉微蹙,手持朱砂令牌,口吻雖輕但臉色極為沉着,無需提高音量,卻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震懾感。
霜月怔忡了一瞬,下意識屏氣凝神,遂恭敬地拱手聽命。
焚音堂的暗衛皆是祝家軍中層層提拔的親信,堂中的規矩效仿且更甚軍中鐵律,是以,饒是霜月再擔憂主子的安危,也不容置喙主子的命令和安排,這山下就算是有财狼虎豹,她也要豁出命闖上一闖。
二人在山上沒有逗留很久,收拾了一些貴重物件,主要是祝無恙為她留下的必要時能用上的金銀,以及一把傍身的折花劍,二人便下山去了,蘇懷黎的身影離開山中小院後沒多久,院外隐蔽處便陸續有玄衣蒙面的暗衛傾巢而出。
一隊暗衛一路護送她們至京都城關大門,便止住了跟随的步伐,轉瞬如鬼魅般隐沒在了别處。
蘇懷黎坐在馬車内,霜月則扮作車夫模樣,将事先蓋有官府大印的路引遞給城關的巡檢。
趁着馬車停下的空擋,蘇懷黎暗自掀開車帷一角,擡眸望去,目光所及之處一片缟素,數丈高的城牆由上而下懸着绫綢白幡,整座城池恍若巨大的靈堂,舉國悲喪,軍民素服一月,她身上亦穿着無花紋的素綢。
巡檢官兵循例攔下二人的馬車,神色不耐,翻開路書一瞧,立刻收斂了疑惑,擡手示意放她們入京。
時間一晃而過,距離她上次離開蘇府已經過去半個多月,守門的小厮步履匆匆地将小姐回府的消息通報到主院,許氏在佛堂虔誠地為一雙兒女禱告,乍一聽到女兒回府的消息,顧不得急忙起身後的頭暈眼花,焦急道:“快,快帶我去見她!”
女兒不在府上這段時日,許氏每日吃齋念佛,祈禱女兒無病無災,阖府太平無事,現下見到女兒平安無虞歸來,還未開口說第一句話,眼淚就先掉了出來。
她這一哭,蘇懷黎本就愧疚的心更加不是滋味,自責道:“都是女兒考慮不周,離府這麼久也未差人傳話或捎個信箋保平安,害得母親擔憂了這麼久,女兒有罪。”
她被“囚”将軍府時郁郁寡歡,雖牽挂父母,但未能尋得門道給他們報個信,後與祝無恙解開誤會,本想是七夕一過便回府,因她貪玩又一再耽擱,忘了家中還有年邁的父母正苦苦等着她。
見許氏日漸憔悴消瘦的臉龐,她的心髒鈍鈍地發疼,如鲠在喉。
她這一道歉,惹得許氏更是傷心難過,最後是她與蘇鶴齊力安慰,許氏才勉強停止落淚。
許氏停了啜泣,一邊拉着她的手,一邊埋怨瞪了蘇鶴一眼:“這事怎麼能怪你?要怪就怪你父親,都是他出的馊主意!”
蘇懷黎驟然茫茫不知所措,她的确不太清楚,祝無恙究竟是如何處理這些棘手的事,如何能在她沒和父母見面的情況下,就讓蘇父蘇母答應二人的婚事。
許氏絮絮叨叨道:“一想到當初他瞞着我,私下答應你與祝将軍的婚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雖然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是十分滿意這個女婿,但這樣也太不合規矩了!按照我朝成親習俗,至少要男方族裡正式提出婚約,列明聘禮清單,加蓋印章,方能算是“訂婚”,他倒好,一口氣就應下了!”
許氏說得着急,見女兒茫然的臉色,驟然止住了話匣子,暗道一聲糟了,蘇鶴當時用的是二人“兩情相悅”來糊弄她,她這才勉強應下,但她心下也拿不準女兒對祝無恙的感情,萬一是丈夫诓騙她的呢?
若女兒因他們瞞着她私下敲定了婚事而産生怨怼,這該如何是好?!
許氏立刻對一旁的丈夫使了眼色,遂找補道:“不過你父親也是為了你的安危和名聲考慮,事急從權,你的身世又多有争論,父母無能,無法護你周全,這才拜托祝将軍庇佑一二,再者說,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在外男府上呆了這麼久,若是被有心之人拿喬,蓄意造謠,豈不是污了你的名聲?有了未婚夫妻的名義,哪怕這街坊四鄰都知道了,咱們也有名頭堵住别人的嘴,你說可是?”
許氏如實地将自己的擔憂說與她聽,隻希望她能夠體諒父母在危急關頭倉促做下的決定。
蘇懷黎的心跳莫名有些加快,她并不知父母對她的真實身份是否有懷疑,對真實情況又知曉多少?她是否該與他們坦露真相,一連串的問題接踵而至。
她忽而有些心慌意亂,正思索之際,聽蘇鶴對她開口道:“阿黎,父母為你定下這門婚事絕無強迫你的意思,一切以你的心意為主,現下府上風頭已過,皇帝金口玉言為蘇氏證明清白,你也切莫再胡思亂想,你就是蘇氏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在這件事上,任何人不能置喙半分。”
許氏忙接過話:“你父親說得對,婚姻大事關乎你一生的幸福,若你實在不願意,也莫要為難自己,你與母親說,母親明日便差人去将軍府上把婚退了……”
蘇懷黎望着照顧自己三年的父母,聽着他們為自己規劃籌謀,生怕讓自己受半點委屈,心底升騰起滿腔熱意,眼眶微微發紅,再想到這段時日她擅作主張,瞞着他們暗查自己的身世,心裡更是愈發愧疚。
她擡手拭了拭洇濕的眼角,笑道:“母親父親,阿黎對祝将軍确有情意,他待我亦是體貼入微,我願意嫁給他。”
有了她這句話,許氏心中猶如放下一塊沉重的石頭,如釋重負:“那就好!那就好!”
蘇鶴亦是欣喜萬分,說話的底氣也足了一些:“你看我說的吧,人家年輕人兩廂情願,我這是成人之美!”
許氏不甘示弱道:“哪有你這樣成人之美的?好似急不可耐要把姑娘嫁出去似的!阿黎将将及笄,身子又弱,我還想讓閨女在跟前多盡孝幾年,你倒好,瞞着我就把人家庚帖和聘禮收了!我告訴你,這婚雖然已經定下了,但日後結婚的事宜,必須由我一手操辦,三書六禮的流程一個都不能少!”
蘇鶴笑呵呵道:“好好好,都由夫人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