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派去的宦官還不知道元家已經人去樓空,依然兢兢業業地在路上縱馬。
他揮鞭吓開面前擋路的人,在孩子的哭嚎聲中揚長而去。
一面怨怒着阖宮上下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元稹住在哪裡,宦官一面留下一地污泥——那是被踐踏的菜葉。
吐突承璀看中他這個人,特意把這個在陛下面前露臉的機會給了他,可宮裡哪個人會記着一個小小的校書郎住在哪裡?
他為此多番打聽,各處找路,好在長安夠大,他才能将自己找地方的行為掩藏在長安太大的拙劣借口下。
天幕講解《莺莺傳》時他也留了個耳朵,結果連他這個宦官都有點同情起這未來的前朝官員了。
随手寫的傳奇被當作了罪證,怕是那個傳奇酷吏來俊臣都沒想過能這麼羅織罪名。
眼見着天幕好像又要說話了,他趕緊一抽馬屁股,眼睛又盯回前方。
即使他對天幕感興趣,現在還有要事,他可閑不下來八卦。
【第二個部分:巧婚
元稹巧婚論出自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陳寅恪先生認為元稹抛棄莺莺,為選婚豪門而娶韋叢,是“無節操之守”的行為。
先前對于崔莺莺一事,我們剛剛說完,不再贅述,這一節就主要辯駁元稹為了仕途巴結韋夏卿、迎娶韋叢這一點。】
韋夏卿的院子裡早就迎來了幾個小男孩,大的坐在一邊盯着大院子,小的幹脆直接在韋夏卿身邊眼睛一閉,睡着了。
于是韋夏卿便一邊看外孫一邊聽天幕。他年紀大了,好不容易給女兒找個能托付的,有了幾個外孫,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能托付愛女的男人,他必定早早就相看過,那人品貌俱佳,再加上才華,隻要不沾上永貞革新那一類被今上厭惡的事,可以說是前途無量。
正是因為這一份放心,他才能把《莺莺傳》的解說當《搜神記》聽。如今聽到巧婚竟然是這種解釋,他卻睜大了眼睛。
這位陳先生,不僅質疑了微之的人品,連他看人的眼光都否定了個徹底啊!
【要證明後者很簡單,我們隻需要看嶽父韋夏卿有沒有在仕途上、生活上給元稹實質的幫助。
元稹結婚于貞元十九年九月,當時元稹22歲,韋叢20歲。元稹當年三月剛剛考過書判拔萃科,授官校書郎;韋夏卿當年十月為東都留守,有辭官退隐的意願。
韋夏卿去世于元和元年元月,此時離元稹結婚過去了兩年,元稹依然是正九品上的校書郎。
所以韋夏卿對元稹的仕途并沒有什麼幫助,又怎麼能說元稹結婚是為了選婚豪門仕途通暢呢?】
這天幕上在講的神人必定是個小姑娘。韋夏卿想,瞧這不會說話的樣子,怎麼能說他對元稹的仕途根本沒有幫助呢?
他去年還是太子少保,是當今天子的屬官,幫助小女兒一家自然是有過的。
他好歹給元家送去了一些生活費,讓他們生活好些……
【在生活方面,雖然韋夏卿對元家有所接濟,但元家的貧困還是沒有改變。
我們來看一下元稹後來懷念發妻韋叢的《遣悲懷三首·其一》: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複營齋。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當時他們的家庭狀況,沒衣服穿,沒錢應酬,隻有野菜吃,燒火沒錢買柴,隻能撿落葉。
元稹的生活也沒因為娶了韋叢得到質的飛躍,依然掙紮在貧困線上。】
外面響起叩門聲,解救了韋夏卿的思緒。
妾室段荷命人開門,見是韋叢,趕緊拉着她進了門。
“阿叢,你這是……”
自己養大的姑娘突然先把孩子們送回了娘家,然後又親自回門,這讓段荷不得不多想。
阿叢聰明溫和,天幕也說了是辟謠,此次必定不會是她因為元稹未來可能的“情史”與夫婿鬧矛盾。那難道是元稹嫌棄阿叢身體不好?
看見不是親娘卻勝似親娘的段荷如此緊張,韋叢啞然失笑。她拍拍姨娘挽住她的那隻手:“姐姐①放心,微之回洛陽看母親,舟車勞頓怕我累着,才把我送回娘家。”
還好還好,段荷松了口氣,雖然貧窮,但這元九還算體貼。
“父親在何處?”
段荷擡頭,撞進了韋叢擔憂的眼中。
是了,如今已經是元和元年元月。
【那提到韋叢,我們順便來聊一聊元稹的婚姻狀況,看看這個被後世認證的“渣男”家庭結構到底有多簡單。
還是和之前一樣,不感興趣的朋友們自行拉進度條。
元稹貞元十九年娶妻韋叢,婚姻持續六年,至元和四年七月九日韋叢去世,生五子一女,隻有女兒保子活下來平安長大。
元和六年為了照顧女兒保子,在江陵娶妾安仙嫔,育有一子元荊,元和九年安仙嫔去世,之後元荊夭折。
元和十年年底在興元續娶裴淑,直到大和五年七月元稹在武昌操勞過度去世,終年53,他們之間“有兒女數人”,但除了一個女兒活下來,都夭折了。
還有就是根據裴淑墓志,大和四年到五年元稹在武昌時有一名妾室李氏,生子元道護。
總共活下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我們不得不說元稹的子女運是真的不怎麼樣。】
想到兒子們稚嫩的面容,元稹神色一黯。
丈人年初去世,老母随後駕鶴,四年後愛妻離世,元和六年子女已經凋零到隻有一個如今還未出生的女兒。
他現在身邊圍繞的人都會在短短幾年中離開,他的影子會承載上他們的生命,代他們在人世間行走。
或許大醫能挽救一二,可他現在的症結,是貧窮。
買不起好的藥材,甚至親人的去世,也可能是生的窮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