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壓下心頭波瀾,莞爾道:“家兄舊稿多在邊關,如今路上想必有事耽誤,待我修書一封,尋來可好?”
周硯眸中閃過一絲失望,仍恭敬道謝。一旁的禧安卻噗嗤笑出聲,扯過他就走:“進來說話罷,岑祯,記得我跟你說的話!”
岑祯笑着擺擺手,走出了廊下。
她獨自穿過禦花園的月洞門。春色将朱牆染上暗色,風過處,遠處海棠花瓣吹來,正要擡手拂去,卻見一道玄色身影立在宮道盡頭,玉冠下的眉眼冷冷。
“王爺也來賞花?”岑祯駐足,似笑非笑。
闵岚轉身,目光掃過她發間的海棠,淡淡道:“楚淮的屍首驗過了,頸間劍傷平整,确是自刎。”
岑祯料到便是如此。
楚淮自盡,也許就是為了守住那個女子的秘密。
沈知薇真的死了嗎?沈淵真的自盡了嗎?
這個秘密恐怕再也無人知曉了。
“那,王爺要查的事,如何了?”
“已經查清楚了,陛下自有決斷。”
他逼近一步,岑祯若有所覺,擡眼看他,闵岚指尖掠過她耳畔,拈下一瓣海棠,他俯身貼近她耳際,氣息拂過她頸側,“隻是不知,那位多次暗中幫我們的人是誰了。”
岑祯又後退半步,背脊抵上冰涼宮牆。逆着光,闵岚的輪廓清晰,一雙眼亮得驚人,仿佛能洞穿她層層僞裝。
她攏了攏衣袖,笑着回視過去,答道:“王爺如此神通廣大,怎會猜不到呢?何須來問我?”
闵岚不置可否,低頭看着岑祯說:“我有那麼神通廣大,卻連想找的人都找不到,豈不可憐?”
他的神情好像突然低迷下來,岑祯還從未見過他露出這副表情,愣了一下,不由開口道:
“也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有些事,背後另有所因——”
“是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還是岑姑娘通透。”闵岚又笑了,接着攏了袍子,拂袖轉身離開。
遠遠的,岑祯站在原地,他的聲音傳來:“春日風尚寒,姑娘還是多穿點好。”
岑祯低頭看了眼今天的衣裳,挑了挑眉,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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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宮之後,走在路上,感受到久違的人氣撲面而來,岑祯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她狀似不經意地走到街邊,對着一群玩耍的小孩端詳片刻,又拿出手裡的糖,彎腰對他們眉眼彎彎地笑道:
“姐姐跟你們打聽一些事,說出來了就有獎好不好~”
那群小孩一擁而上,岑祯看着手裡的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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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的梆子敲過一響,岑祯趁着夜色閃入城南。
鐵匠鋪的幌子在風中搖晃,門縫透出一線暖黃的光。榮叔正在熔爐前煅打一柄刀,火星濺上衣袍也渾不在意,見她進來,眼睛倏然亮起。
“你回來了!”他啞聲問。
岑祯小心走進門,張望着看了眼門外,才把門關上了。
岑祯從懷中取出按回憶謄寫的密信副本,指尖因用力而發白:“連川借兵部職權,替楚王打通關節,私自營造兵器,并僞造成官造兵器運往邊境,再高價賣給突厥。而楚王……恐怕是想和突厥裡外勾結,其心,不安。”
她深吸一口氣,“十年前我爹察覺軍費虧空,正是觸了他們的逆鱗!”
榮叔接過信紙,指腹摩挲着“兵部特批通關文牒”幾字,忽地,一滴渾濁的淚從他臉上流下:“将軍當年死訊傳來,我便疑心那場仗敗得蹊跷!突厥怎會恰好繞開所有崗哨,直取主帥營帳?原來是有内鬼遞刀……”
他猛地攥緊鐵錘,“祯兒,此事牽連甚廣,單憑這些信,動不了連家根基。”
“雖說近日我已擊退突厥,但他們仍然蠢蠢欲動,内外如此不安,往後如何,難以預測。”
岑祯低垂下眼,睫毛在燈下顯得陰影重重,她伸出手,拿起桌上的茶盞,自顧自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許久,才艱難地開口:
“我們需要更硬的鐵證。”岑祯從袖中抽出一張地圖,指尖點向城東荒山,“我已經打聽到,也許三日後,會有一批原材料送往城外。榮叔,你帶岑家舊部埋伏于此——屆時我也會到。”
窗外唯有風聲呼嘯,榮叔重重握住她的手。熔爐餘燼明明滅滅,映出兩雙同樣灼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