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百花宴已開。
禦花園已是一片姹紫嫣紅。各色牡丹、芍藥、海棠被精心栽種在青瓷花甕中,沿九曲回廊次第排開。
金絲楠木雕花架一旁垂着琉璃宮燈,燈影與花影交疊,恍若仙境。
貴女們梳着高髻,鬓間簪着時興的絨花與珠钗,衣袂翩跹間暗香浮動;公子們或執扇閑談,或吟詩作賦,腰間玉佩随着步履輕響,端的是風流倜傥。
岑祯立在廊柱旁,望着遠處被貴女簇擁的禧安公主。
她今日難得穿了身茜色織金襦裙,發間别着一支赤金銜珠鳳钗,眉心貼着桃花钿,倒是比往日多了幾分嬌豔。
隻是公主顯然有些不耐應付這些虛禮,她面上好像還笑着和别人談笑,實際上眼神四處亂飄,好容易找到岑祯,頻頻朝她使眼色,示意她快些過去解圍。
岑祯輕笑一聲,正欲上前,忽見一名綠衣男子穿過花叢,徑直走向公主。
那人身量修長,手中搖着一把羽扇,遠看倒還氣質出塵,隻是一路步态搖曳,搖頭晃腦,倒顯得有幾分輕浮。
禧安正心中煩悶着呢,便有人送上門。
“早聞公主天姿國色,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直接莽撞地就沖上去向公主搭話。
人群霎時安靜了一瞬,連穿梭的宮娥都悄悄駐足窺探。
禧安皺眉看向走上前的此人,借此撥開眼前的人群,走到他面前,不解地發問:
“你是誰?”
“臣乃鎮國公之孫,趙尋。”剛才握着羽扇的人刷的收起扇子,對眼前人施了個不倫不類的禮。
禧安身後,那群女子立刻就小聲議論起來:
“趙尋啊,他怎麼來了?”
“他怎麼不能來?雖然吧,他......”
“你能不能一口氣說完,他怎麼了,别吊人家胃口。”
“哎呀,他不就是那個平時老愛流連秦樓楚館的那個嗎?科考一事無成,隻能靠家族蔭蔽襲了個爵......”
禧安好像對身後人的議論充耳不聞,她居高臨下地打量着眼前躬身的男子,思索半晌,好像才想起所謂“鎮國公”下還有第三代孫輩。
不過她并不打算理他,這樣愛攀附權勢的男人她見多了,正要轉身離開,眼前男人卻也見縫插針地跟上,逼得她後退半步。
豈料她的繡鞋不慎踩到垂落的披帛,身子猛地一歪——她身邊的宮女還沒來得及扶她,周硯不知何時已擠到近前,伸手扶住她手肘,低聲道:“殿下當心。”
在遠處還沒走幾步的岑祯見到突然冒出來的周硯,心中也十分驚疑,這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她擡頭望了望,公主所在的亭子後面還通了一條路往後花園,興許就是從那兒蹿出來的吧。
這個周硯,平時看着老老實實的,關鍵時候倒是不怕出風頭。
“放肆!”禧安借力站穩,甩開周硯的手,指尖直指趙琰,“沒的别擋本宮的路。”
她轉身欲走,繡鞋卻再次絆住裙裾,疼得輕嘶一聲。
周硯見狀慌忙再次虛扶住她臂彎,先前沒來得及上前的菊青也趕緊扶上去。
禧安見狀,命令道:“周硯,你送本宮回去。”
周硯不知怎麼的,好像手裡扶着的臂彎燙手一樣,看上去都有些滿頭大汗了,過了一會兒,聲音發顫道:“臣遵命。”
他垂頭盯着青石磚,仿佛那磚縫裡能長出什麼奇特的東西,“雖然《禮記》有雲,男女授受不親,但事急從權……”
禧安不耐煩聽這些,“好了好了,平時說說得了,别廢話,現在扶我回去。”
周硯抿了抿嘴,眼神垂下去,不敢再說話。
禧安又伸手揮退了身後那群想跟着一起同去的人,示意她們她等會兒就來。
岑祯險些笑出聲,還未開席,公主就先受傷前去更衣,今年這百花宴也是夠有意思的。
她見那邊忙忙碌碌,熱熱鬧鬧,便也不跟上去湊熱鬧了。
原來人頭攢攢的亭子現下隻剩剛剛那位綠衣男子,正低頭懊悔自己的言行沖撞了公主,恐怕以後更不受公主待見,自是長籲短歎一番,遺憾離場。
岑祯找到自己的席位,施施然也坐下了。
宮女們紛紛繼續低頭托盤穿梭,絲竹聲再起,姑娘公子們也三三兩兩入座,禦花園又恢複了之前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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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岚執盞立于花園另一側亭内,春色滿園染得他眉眼如畫。
他遠遠看着女眷席上的人,眼神晦暗,手中的酒盞在手中轉來轉去,她今日也應春日之景,穿了一身桃紅色紗衣,深紅色褂子襯得人面桃花相映紅。
她閑适地坐下,為自己挽袖斟酒,倒好像是本來就屬于這裡的精靈,一時不察誤入人群中。
他低頭,手指垂在身側,在褲邊有規律地打了幾下,随即停下,把手中酒盞遞給身邊的下人,低頭吩咐了幾句,便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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