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楪立在溪邊,夜色将她的身影與粼粼波光揉碎在一起。她垂眸望着水面上漂浮的枯葉,倒映在眼底的漣漪微微晃動,像是藏着化不開的愁緒。
風掠過她松散的頭發,幾縷碎發黏在泛白的臉頰上,更襯得那雙杏眼盛滿不安。
慕酌将披風随意搭在膝頭,骨節分明的手指無意識摩挲着衣料上的暗紋。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對岸的樹林在夜色中如同張牙舞爪的巨獸。
他忽然輕笑一聲,聲線裹着夜色的涼意:"你在擔心那個小孩嗎?"
火光跳躍間,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放心,我會幫你找到。"
回應他的隻有沉默。
宛楪彎腰拾起枯枝,纖細的手指被粗糙的樹皮蹭得發紅。
她跪坐在碎石灘上,燧石與鐵片反複撞擊,迸濺的火星轉瞬即逝。
夜色漸深,寒意順着裙擺爬上脊背,她咬着下唇又試了一次,掌心卻隻殘留幾縷轉瞬即逝的青煙。
"我來。"慕酌不知何時已走到她身後,銀線繡邊的衣袖擦過她的肩膀。
他接過燧石的動作帶着與生俱來的優雅,指節相扣間,火星如流星墜落,正巧落在幹燥的甘草上。
火苗"騰"地竄起,映亮他側臉時,宛楪才發現那雙桃花眼裡竟藏着幾分專注。
火焰順着枯枝蔓延,将兩人的影子投在溪水中央,在波光中碎成點點金芒。
篝火噼啪炸開火星,慕酌修長的手指靈巧地撥弄着木柴,垂眸時睫毛在眼下形成陰影。"不是不冷嗎?"
他忽然擡眼,嗓音溫潤,裹着篝火的暖意,尾音在寂靜的夜色裡泛起漣漪。
宛楪盯着躍動的火苗,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火光将慕酌側臉的輪廓勾勒得愈發清晰
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此刻都籠在柔和的光暈中,美得近乎不真實。
她咬住下唇,轉過頭,表情帶着幾分冷意,"我看不見。"
這倒不是騙人,連續消耗早就讓她的體質比不用人類還差,原來能夜視,現在能穩定人形已經不容易。
話音落下,四周的蟲鳴突然變得格外清晰。
慕酌動作頓了頓,随即往火堆裡添了把幹草。跳躍的火光照亮他眼中流轉的笑意。
那雙總藏着鋒芒的桃花眼變得溫潤如水:"嗯,添些幹草就好了。"
他用樹枝撥弄着快要熄滅的火星,動作優雅得像在撫琴,"你以前在林子裡生活過嗎?"
火星突然爆開,映得宛楪耳尖發燙。
她别開臉,避開對方探尋的目光,心裡卻瘋狂叫嚣着荒唐的答案。
何止生活過,那些千年古樹的年輪裡都刻着她的記憶,晨露與晚風是她最熟悉的歌謠。
但她總不能說,生活過,比你生活得都久。
可話到嘴邊,隻剩一聲淡而又淡的:"算吧。"
夜色如同浸透血漬的綢緞,将馬車層層包裹。
李勝被粗麻繩捆住的雙腿扭曲成詭異的弧度,暗紅的血痂凝結與腐朽的木闆黏連在一起。
夜風送來陣陣鐵鏽般的腥氣。
宛楪指尖夾着一截仍在噼啪作響的火星木條,無意識地轉動着,橙紅的火光照亮她眼底翻湧的警惕。
李勝喉間發出沙啞的嗚咽,被汗水浸濕的麻布松脫。
他大口喘息着,腫脹的嘴唇泛着青紫,目光在兩人身上遊移,褪去了先前的狠戾,取而代之的是驚弓之鳥般的惶惑:
“如果我說,撒謊人不是我叫來的,你們會信我嗎?”
話音未落,喉間溢出的血沫便順着下巴滴落在染血的衣襟上。
宛楪垂眸盯着跳動的火星,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小的陰影,修長的手指繼續把玩着木條,仿佛對方的話不過是夜風掠過耳畔。
慕酌倚在樹幹上,衣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慢條斯理地擦拭着軟劍。
一個眼神都未施舍給馬車上的人,冷硬的輪廓在火光中如同雕塑。
死寂的沉默裡,李勝吞咽唾沫的聲音格外清晰。
他幹裂的嘴唇不斷開合,皲裂的血口在風中綻開細密的紋路,像爬滿裂痕的陶俑。
宛楪突然輕哼一聲,溫熱的氣息吹散額前碎發,發絲在空中揚起又落下,在她蒼白的臉頰旁劃出幾縷若有若無的陰影。
心中翻湧疑慮與不屑。
篝火噼啪迸濺着火星,宛楪盯着躍動的火苗,忽然輕聲發問:
"撒謊人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