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化的臉色不似前幾日那般陰沉,帶了幾分笑意,眼神也恢複了些許光彩。他點頭道:“昨兒晚上和掌櫃的打了聲招呼,今天有點事,先不去鋪子了。”
潘文子一向起得早,聽到外面的說話聲,也打開院門走了出來。他看了裘智一眼,心中暗暗稱奇,對方居然早起了。然後又看向李化,見他氣色不錯,于是問道:“李大哥,這是要去哪啊?”
李化微笑道:“出去買隻雞,再買點菜。”
裘智一大早出門就是想讓大家看看自己不是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如今目的已經達到了,又寒暄了幾句,便回家了。
到了中午,燕赤霞與魚青露一同歸來。裘智看燕赤霞神色正常,不再似前幾日那般扭捏,猜測二人應該是解開了誤會。
“啊!”突然一聲尖叫傳來。
燕赤霞臉色驟變,指向嚴家方向,急聲道:“是從嚴家傳來的,是珠兒的聲音!”
三人立刻朝着嚴家跑去。潘文子和李化也聽到了尖叫聲,一同趕了過來。
幾人來到嚴家,隻見珠兒呆立在院中,雙手沾滿鮮血,臉上滿是驚恐與悲傷。嚴夫人則躺在地上,心口處插着一把匕首。
裘智上前檢查,搖頭歎道:“人已經沒了。”
魚青露當即道:“我去報官!”說罷匆匆離去。
潘文子走上前,摟住珠兒,柔聲安慰道:“别怕,别怕,老師在這兒。”
珠兒反手抱住潘文子,将臉埋在他懷裡,放聲大哭:“昨天收的髒衣服太多了,娘怕洗不完,就留在家裡洗衣服,讓我去送洗好的衣裳。”
他越說越激動,崩潰地痛哭起來,過了許久,才稍稍平複,哽咽道:“我回來時,娘就已經…我不該出去的!”
裘智仔細檢查了嚴夫人的屍體,推測死亡時間不超過半個小時,看來兇手是在珠兒外出期間下的手。
潘文子摸了摸珠兒的頭,安慰道:“不關你的事,你這麼小,若留在家裡,恐怕兇手連你也不會放過。”
珠兒卻根本聽不進去,隻是一味地自責道:“都是我的錯!我應該留下來,保護娘的!”
裘智略一思忖,心中已隐約猜到兇手是誰。之前有人幫李化布置現場,并不是為了制造不在場證明,助他脫罪,而是意圖栽贓陷害。
他轉頭問珠兒:“你娘有得罪什麼人嗎?”
珠兒抹了抹淚,回憶道:“娘昨天說,她知道是誰殺了獨眼和尚,想去找兇手要些錢财,供我讀書。”
裘智瞥了潘文子一眼,果然不出他所料。昨日嚴夫人特意與二人大聲交談,就是說給李化聽的,若是對方不肯就範,她十有八九會将兇手的身份捅出去。
珠兒咬唇道:“我勸我娘不要去,趁人之危,太過卑劣,不是君子所為。”
他雖不知兇手是誰,但替惠兒報仇,便是幫自己完成了心願,因此不願母親去要挾對方。
裘智換了個問法:“你和嚴夫人是什麼關系?”
珠兒本來沉浸在悲痛中,聽到這個問題,一時忘了哭泣,直愣愣地看着對方,過了半晌才結結巴巴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裘智語氣平靜:“我來宛平之前,家裡人和我說過,嚴夫人已孀居十三四年,而你今年才十一歲。”
起初裘智懷疑珠兒是嚴夫人與别人所生,但仔細觀察了許久,感覺母子二人關系雖然親密,但樣貌沒有半點相似。
潘文子和嚴夫人是鄰居,早就知道珠兒并非對方親生骨肉,隻是沒想到裘智會在此刻提出這個問題,于是頻頻朝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問下去。
裘智并未理會潘文子的暗示,繼續說道:“詹掌櫃名叫詹海生,膝下有兩子一女,長子名珊,次子名瑚,女兒名玳,皆取自海中珍寶。”說着,他的目光落在了珠兒身上,“你的名字是珍珠的珠,還是珠寶的珠?”
雖然同是一個“珠”字,含義卻大相徑庭。而且,裘智發現詹掌櫃的樣貌,與珠兒有七分相似。
潘文子知道珠兒是嚴夫人從外邊撿來的,但從未料到他居然和詹掌櫃有關系。他看珠兒低垂着頭,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麼,便知裘智猜得八九不離十。
過了片刻,珠兒猛地擡起頭,咬牙切齒道:“不錯,我生父就是姓詹的。”
他甚至不願稱呼對方一聲詹掌櫃,可見父子關系并不融洽。
突然,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裘智知道是衙役們到了,立刻打斷道:“待會兒再說吧。”
話音剛落,郝捕頭便帶着衙役闖了進來。他面色不善地喝問道:“怎麼回事?你們誰幹的?”
裘智心中暗自腹诽:兇手要是能自己認罪,還要你們幹什麼?
獨眼和尚的案子尚未偵破,又添一樁命案,郝捕頭心中惱火,自然沒什麼好臉色。
他見珠兒雙手沾滿血迹,身上也有血迹,瞪着眼睛道:“小小年紀竟敢弑母,給我抓回去!”
潘文子大驚失色,連忙将珠兒護在身後,辯解道:“胡說!他剛才一直在外面送衣服,回來才發現嚴夫人遇害。驚慌之下,不小心沾上了血迹。”
潘文子的父親生前考上了舉人,他本人又有秀才功名,在宛平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開口為珠兒作保,郝捕頭不好一意孤行,但又不想輕易放過珠兒。
破不了案,縣丞怪罪下來,倒黴的還是他們這些下屬。
燕赤霞開口打圓場:“他一個半大的孩子,家裡一貧如洗,能跑到哪去?給我們一天時間,定能将此案偵破。”
裘智驚訝地看了燕赤霞一眼,恰好魚青露站在自己身旁,壓低聲音問道:“你大哥是算出兇手是誰了嗎?”
江湖人說話向來一個唾沫一個釘,若燕赤霞抓不到兇手,豈不顔面掃地?
魚青露嘻嘻一笑,打趣道:“怎麼是我大哥?我聽他說了,你見面禮都收了,是咱倆的大哥。”
裘智翻了個白眼,隻聽魚青露繼續道:“他不知道兇手是誰,不過我看你挺有把握的,一切就靠你了。”
燕赤霞在江湖上頗有名氣,郝捕頭混迹市井,自然知道他的來頭。既有潘文子維護,又有燕赤霞出言擔保,郝捕頭也不好再堅持。
他隻能冷哼一聲,嚴肅道:“隻給你們一天時間!若抓不到兇手,就讓這小子抵罪!”說完,命令手下:“把屍首擡回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