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倉促,鐘家征購了整個山城的素麻白布,發動鐘府上下以及佬仙門加班加點連夜布置,緊趕慢趕趕了兩天,終于大緻準備好了。
老太君過世第三天,橋口的關卡打開了。
第三日,鐘挽靈踏出玉蘭居之時,隻覺得整個上山城宗門内,就像是覆蓋了皚皚白雪一般。隻是這素白,似乎比霜雪更寒冷。
老太君的屍身也在第三日從祠堂移到了正堂布置的靈堂,由蔔夢閣的司命們祈福安靈,鐘林、鐘炎、鐘圭三家輪流守夜。期間,宗親們可以前往吊唁,除了鐘挽靈。
鐘挽靈離魂之事太出名,老太君的遺體移到正堂靈堂後,鐘林便不再允許鐘挽靈再前往吊唁了。她隻能遠遠地站在府門外,遠遠地看着隔着重重白幔的靈堂裡的一切。
老太君乃是仙門主母,該說是褪去凡胎化仙而去,不能說逝世,更不能說死。
而,人家之有喪,哀事也,方追悼之不暇,何有于喜;而俗有所謂喜喪者,則以死者之福壽兼備為可喜也。
老太君是耄耋之齡,是“全福”“全壽”“全終”之人,是不能哭喪的,要做喜喪。
鐘挽靈知道這些規矩,可這場面是多麼可笑。樂班們奏着或喜慶或莊重的樂曲,宛若這是一場壽宴,而非一場喪事。人來人往的人們臉上大多沒有笑容,即便有笑,更多的隻是無情和虛僞。而鐘挽靈自己,就像一個不存在的透明人,與這些毫無聯系的旁觀者。她隻是看着,她隻能看着。她聽着毫不搭調的喜樂,遠遠地望着堂中跪了滿地的人。然後,再看着吊唁的宗親們,看着夜幕漸漸降臨,看着廳内的人漸漸散去,看着棺椁前的人一個個離去,剩下她的表弟。
鐘挽靈無法無視,有股黑暗的心情在她胸中漸漸萌芽、發酵。“長子嫡孫”這四個字是那麼可笑,卻也是那麼令她妒忌。不錯,她不可否認,她産生了嫉妒的情緒,對這個她所藐視的頭銜,以及頭銜下的人。
“晚蘭?”鐘淑華吊唁完老太君,問候了下在靈堂中守靈的兄長,這才出了靈堂。出了靈堂,卻在遠處樹下找到了一日不見的鐘挽靈。
鐘淑華是昨日傍晚才趕到佬仙門的,大部分仆役暫時被安排在外院,少數貼身侍從和夫人小姐們住在玉蘭居,也就是現在屬于鐘挽靈的院子。
“晚蘭,你怎麼在這呢?怎的不在裡面待着?外面夜露重,可是會着涼的。”鐘淑華已經一天沒瞧見她這個侄女了。她不知道鐘林的禁令,鐘挽靈便也沒躲她。
鐘淑華沒多想,隻以為鐘挽靈是剛吊唁出來的,兩人錯開了。她擡頭看了看天色,已然戍時了,有些擔憂道,“你該不會還沒吃飯的吧?”
鐘淑華見鐘挽靈不答話,心中笃定了猜測。她這侄女就是這般,脾氣雖然不爆,但又犟又悶。此番必然是跟誰生了悶氣了,又在鬧絕食,不肯吃飯了。兩人在臨安時,她就見過這丫頭這樣。真不知該慶幸,這孩子還有這點像個孩子;還是該無奈這孩子隻有這點還像個孩子。
“走,跟姨娘回去,姨娘給你弄點吃的。”鐘淑華拉起鐘挽靈,一邊走心裡一邊還盤算着。葬禮期間各院的廚子和食材都彙總到大廚房去了,也不知這玉蘭居裡還有沒有多的食物,轉念一想想起一個事來。“對了,傍晚你小阿公回來了。他們那應該才剛開夥,去那邊吧,也順便見見小阿公他們可好?”
這多少藏着一點鐘淑華的私心。鐘挽靈很清楚,但她不排斥。
在家族中,鐘圭的名聲并不好,許多人覺得他仗着是老太君的小兒子,恃寵而驕不務正業,不想着學習繼承家業,整天就喜歡跟着亂七八糟的民間手藝人瞎跑。
鐘圭早年也跟着兄長們一起從過軍,卻沒有像兩位哥哥那樣做出什麼功績,反倒是傷了一條腿跑了回來。後來,他老婆也跟人跑了,留下孤兒寡父的。鐘圭終于在佬仙門待不下去了,幹脆帶着兩個女兒離開了佬仙門四處遊曆經商。不過,這個小少爺也沒有經商的大才,賺得也不多,倒是江湖上狐朋狗友不少。逢年過節,還要時常回佬仙門找自己年邁的老娘親要點錢。這一來二去,鐘圭在佬仙門的名聲更不好了。有人說他是“敗家子”,有人稱他是“廢物”,也有人罵他是“小偷”“騙子”。
但,在鐘挽靈微薄的印象中,小阿公卻是個挺好的人。
鐘挽靈與鐘圭家的兩個小外孫女董飛燕和董燕飛關系不錯。
許是常年漂泊在外造就了這兩姐妹獨特的性格,鐘挽靈覺得她們不像同輩的其他孩子那般拘泥于佬仙門這點小圈子,眼界寬廣、開朗且灑脫。因此當鐘圭一家回來的時候,鐘挽靈時常會去銀杏居找這對雙胞胎姐妹玩耍。銀杏居有許多玩具,秋千、跷跷闆之類,都是鐘圭親手做的。鐘圭對這對雙胞胎姐妹視若珍寶,也對偶爾來玩的鐘挽靈很不錯。
鐘圭一家所住銀杏苑,便是他們家之前居住的小院,就在老太君院子栢壽苑的另一側,也算是玉蘭居的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