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是用紅布包着十枚五铢錢遞到每個人手裡,叫做“添嘴”,主家不問這筆錢用作何處。
其次發布帛,手靈巧的婢子們便可以為自己裁春衣了。待到上巳節回暖時候,主家無論是參加春狩還是踏青,身邊侍奉的皆用着新衣。
最後是發谷,意喻共祈年豐。
采荇站在最末位,待衆人說完吉祥話才拖着身子上前。
她以前話便不多,如今更是少。也不知是被王昉之一通發落的緣故,還是擔憂郭伶的緣故,整個人消瘦不堪,兩腮也凹陷下去。
因着前兩日對魏冉不大客氣,王昉之也不好意思問起郭伶其人。
見采荇這模樣,她歎了口氣:“陛下已大赦天下,算腳程也不過行到望州,你不必太過擔心。若是日後他再返東都,你去看顧一二也不是難事。”
她總疑心劉晏辭的大赦,是為日後起複郭伶做準備。
采荇福了福身,“多謝女郎,從前是奴錯了。郭……郭伶是奴的阿兄,隻是自幼分離,不大熟識了。奴本想遠遠打量一眼,并非……并非有意隐瞞女郎。”
太巧合了。
王昉之不大相信這說辭,倒也沒有出言刁難。每個人都有不得已之處,她也隻是憤怒當日采荇拿自己當筏子。
雖然院中已有熱鬧如采葛,穩重如夫衣,猶豫了片刻,她還是命人将采荇挪了回來。
因當年黨禍,王應禮與朝臣關系均不算親厚,隻有三三兩兩幾名遣仆從上門送了歲禮。王昉之一一清點入庫,又挑了幾件首飾送去父親婢妾屋中,剛歇下來,便聽采葛歡欣鼓舞道,魏冉來了。
采葛年紀最小,尚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以前總聽年長仆婦提及,世家女郎大多過了及笈便開始議親。
她家女郎身量高挑,在東都有一等一的風姿,定要配個身長八尺孔武有力的俊朗郎君。
譬如魏冉,她便覺得很不錯。
門外王采薇養了兩隻不會說話的鹦哥,在鳥籠中蹦來蹦去,将搭好的枝桠踩出一陣“吱咔”脆響。
“新歲有十五日休沐,宮中連連設宴,我實在不勝其煩。”魏冉明明是頭次登門,卻極其熟稔地跨進來,身後跟着魏一二三四,各個捧着一摞歲禮。“可打擾你了?”
魏冉有封爵在身,又是孛陽公主的親子,有宮中賜服,一身绛色青襟直裾佩以玉绶。
王昉之心情正好,擡眼便道:“這身衣服顔色暗淡,倒與魏侯的好顔色不相配。”
此話一出,她心知失禮,雪頰飛虹,随手揀了博山架上的團扇遮面,又命采葛看茶。
魏冉倒不覺有什麼,一雙眸子亮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又叫魏一二三四将歲禮一一排開。
“我備了些實用之物,一是因前幾日唐突向女郎賠罪,二是感謝女郎所贈柚葉。”他心下微有遺憾,王昉之尚未拟定表字,否則他可以再悄悄拉近一點二人的距離。
除了胭脂水粉、布帛錦綢,他甚至還搜羅了幾樣适宜女子防身的暗器,裝了兩個馬車有餘。魏一說,民間稍富庶些的人家成親聘禮也不過如此。
“魏侯真是費心,請用茶吧。”王昉之将陶盞推至他跟前,她一貫喜歡這樣不叫矯飾的用具,配以清冽茶湯,亦有隐客的自得。
她以前在陶邑的日子近乎幽囚,整日除了煎茶,便隻有釀酒。
這一味茶湯中便加了些椒柏酒。
椒柏酒烈,魏冉嘗着新鮮,多飲兩杯,面上已顯酡色。他本就不勝酒力,此前一貫克制不肯飲酒,遇到宮宴也多取米漿替代。
他醉在頭上,數次掙紮,忽地執起王昉之的手。
“我知相見不久、相處未深,你不信我。”此話極盡委屈,幾乎泫然欲泣。“可我兩生,唯此真心。”
王昉之見不得他此等形态,又恐于名聲有礙,隻好将采葛幾人等皆遣在外頭,既不太遠,又不至于太近而尴尬。
她忽地想起在暢安閣中與父親對談,何其悲恸沉重,隻一日内又聞魏冉剖白,隻覺啼笑皆非,“是我錯了,不該讓魏侯放縱飲酒。”
她将手抽出來,淺淺白痕象征兩人曾有親密無間姿态,很快又消散了。
真論相識,也不過在這兩月,哪就到了能說出信與不信的地步。
他不知作何點了點頭,随即歎氣,說話仍颠三倒四,“不信我也好,也不許信他們,東都中誰人都不可盡信……上輩子見你遠嫁,我悔矣。”
她有些犯難,又不可對此人用非常手段。
“女郎!大事不好了!”
鬼哭狼嚎也的驚呼打破神思,亦往稠麗意濃的内室注了絲涼風。
還未等王昉之斥責,父親身邊的侍書王良猛然撞進院子,跪伏連連磕頭:“請女郎持手令立即入宮。太後……鸩殺了孟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