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便調轉了匕首,擱在她脆弱得近乎能看見青筋的脖子上。
外殿門的洞開一線,裝作兇悍的少年将挾持着她走出去。他心下歡喜,知道自己挾持了一個還算重要的人物。
魏冉一時失神,手臂被刀鋒劃破,皮肉可怖地翻卷開。旁邊的将軍替他擋開即将刺破面龐的利刃,“不要分神!”
“吾兒不該來此。”項城王見二人出來,神情與魏冉别無二緻。
此變故令戰局稍歇,損失慘重的雙方停下腳步,看王世子挾持她走到項城王之列。
“魏侯,送我父王出城,我将她還給你。”世子認得魏冉,腳步頓落,匕首不慎在王昉之的脖子上拉開一個小血口。
他明明怕得要命,卻張牙舞爪,“你如果不肯,我便殺了她!”
項城王本想保全兒子一命,起碼與他交易的貴客有此承諾,如今心涼半截,連帶着持槊的手也擡不起來了。
“他不會聽你的。若他也當亂臣賊子,豈入我心?”王昉之故意拔高聲音,“我一命不足為惜,請魏侯萬勿失節!”
她在拖延時間。
項城王道:“荸兒,你速速離開此地……你母後尚在等你。”
“兒不願!父王在此,兒豈能臨陣脫逃。”
魏冉心下焦急,欲搭弓救她,又怕窮途末路的兇徒驚起。身旁大将軍看出他猶疑,道:“你藏匿身形去陣後,若拼殺中有機會,救她不遲。”
騎兵戰馬已折損,東都竟如此寒冷。
魏冉藏在後面,幾乎射空箭匣。他以承受不了得而複失之痛。
直至鳴镝聲刺破空際,魏二領的北軍終于到來。
“昏君在明,妖婦在暗,國将亡矣!”項城王握着長槊,心知大勢已去。
他的孩子身在疆場,他的王後淪為罪婦,他的國土封邑将為焦灰。而迫他謀反的策略,出自一個婦人之手。
他曾看不起那個玉振金相、蘭芬桂芳的婦人,如今要為自己的輕視付出代價。
這是必死之局。
“吾兒!不可做階下囚!”他抹了抹眼角,朱紅滾落。
頭顱與身軀分離後,一齊落在污穢中。
世子慌不擇路,見前後俱有伏兵向前,手中匕首已拿不穩。他隻是個無人教誨的孩子,久在東都驿館為質,從未動過謀反心思。
父王見過一個宮中來客後,同他說,陛下要殺他以平吳王之怒。
憑什麼?
直至廷尉署從他的王驿館中搜到了木蠹蛾,是要逼迫他認下戕害吳王的罪責。
太學博士教他們《伍子胥列傳》“於是平王怒,囚伍奢,而使城父司馬奮揚往殺太子”時候,他曾發問,既未行謀反之事,為何不能自辨?
博士說,君心之故。
原來是這樣。
世子忽地落下淚來,十三四歲的半大少年,父王與屬官的戰死已掠奪了他的憤怒、悲恸乃至生機。
“父王一去,我何獨活?”
王昉之看見了箭矢的反光,側目便是俊朗非凡的年輕将軍,他曾問她:“你願意信我嗎?”
“我信你。”被挾持女郎鼻頭凍得通紅,無聲說出這三字來,至此時才給予回答。
他瞧見了,她嘴唇翕動,似蝶衣紛飛,攪亂了籠罩于兩人之間的塵霧。他恍惚間,看見了前世曾領兵涉過的雲夢大澤。
那是去楚州的必經之地。
楚地出身的謀臣們都說雲夢大澤中有湘君與湘夫人兩位神女,遊蕩于雲霧之間采撷薜荔,若能得其青睐,便可魂列仙班。
他聞此言,笑了笑道:“若真有神女,何不庇佑楚州子民?”
那是蜃樓海世,他的神女不在雲夢,隻在心中。
于是心随之動。魏冉引弓搭箭,此是最後一支。
世子卻棄下王昉之,清醒地接受了所有失敗與沉痛:“我是父王之子,不是用女人換出路的小人。
隻此一憾,不可報将捷信家慈。”
他學着父親的樣子,用那柄昂貴的匕首自刎。
草草集結的五千餘兵馬隻剩二十九人,将軍亦有在陣亡之列。
殿門轟然洞開,率先出來的是劉晏辭,随後是面有愧色的文臣,女眷仍留在内殿。
劉晏辭匆匆下旨,因隕于此戰的羽林衛晉民爵,賜金家人。參與謀反的逆黨就地誅殺,項城王與王後夷三族。
好在這一場動亂并未波及東都,否則沸騰的民意終将質疑他身為帝王的天命性。到那時候,就算他下十封罪己诏也難平息。
魏冉的手臂被醫官以魚腸線縫起,明明痛得龇牙咧嘴,可見王昉之過來,故作矜貴。
“你方才所說,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