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城王謀逆的餘燼直至上元節仍未沖散。
雖然是一場短暫而草率的禍事,但心有餘悸的兩宮仍叫停了後續的大朝會,隻簡單保留了跳傩後送火驅疫。
至這日,東都少年男女出門宴遊,紛紛走出雒陽城外。
魏冉與王昉之幾日未見,已隔數年之秋,兩人相約城外,各自騎馬帶幾名仆從。
他略一低頭,瞧見她腰上雙雁瓊佩,一時難掩喜色,掩藏在寬袖中的手悄悄牽住她的:“增君雙珏,君須應我。”
王昉之稍稍向他一瞪,卻未掙脫。她早已未魏冉選好了禮物,聽他這樣一說,反倒更想吊一吊他的心腸。
城郊搭了台子,将宮中送出的火把高高堆起,十二名侲僮圍繞着篝火,分别扮作大傩十二神裝扮。民間跳傩不比宮中隆重,但熱鬧非凡,已有小商販支起簡易攤子,售賣髓餅、炙肉和自釀的甘醪。
更空曠之處,已搭起丈餘高的二層八角花棚,巫觋捧着玉器,在飄渺雲煙中完成祈福。
筴祝遠罪雖逐漸遠離了宮闱,但仍是平頭百姓樸素之願,虔誠者早已跪伏在地,随着頌唱聲祈禱。
而匠人們将生灰鐵碾制的地塌燒成鐵漿,盛放在柳樹棒中,向“老杆”上錘打,是為驅厄。
鐵焰攀“老杆”最高者,便是本日頭籌,早已有世家備好重禮。
人人皆愛火熱。
“打花打花,越打越發!”負責籌辦活動的富戶率先吹出犀号,十裡可聞其聲。他請來的祝官喊出祝詞,又向人群最聚攏出抛出一把金錯刀,孩童與少年一道蹦高,笑顔開來。
鐵匠們卯足了勁,鐵水與花棚相接,似萬點星辰開。
主家人早已登好名冊,待一一列出鐵花之高,竟驚呼,拔得頭籌是個女子。四下沸反盈天,已至鼎盛。
她曬得黝黑,臂膀粗壯,令人不由得贊歎一句孔武有力。
頭籌倒不是富貴之物,而是六十石糧食,足夠五口之家用三年。于出此物者而言當不算什麼,但近些年年成不豐,對東都城郊的平民來說,這确實最實用的厚禮。
女子躬身道謝之際,魏冉與王昉之才看見那個伶仃清癯的主家。
魏冉神色變了變,牽起王昉之本要往下一處去,卻被病弱蒼白男子喚住:“堂春,經年一别有緣重逢,何不小坐一二共叙故舊?”
轉而又頗為歉疚地向王昉之行禮道:“在下鹭江王氏鳳緻,擾了女公子雅興,失禮了。”
聽他如此說道,魏冉臉色更不好看,隻礙于同窗舊情,不好當場發作,“我們尚有約,不若下次請君入府小續。”
鹭江王氏與王昉之同姓,不是一脈。雖稍遜色與琅玡王氏,但在大卉仍是五姓七望之一。
而王氏鳳緻,其名為瞻,因自幼體弱而未出仕,卻是鹭江家族的主心骨。他自離開太學後便返回鹭江故居,魏冉也猜不透他重新出現在東都的意圖。
“堂春有佳人在側,便不顧故友之誼了嗎?”王瞻故意歎息了聲,捂住心口低低一咳。緊跟着侍奉的仆從當即便為他加上披風,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與王瞻同行的,還有他們同識的太學舊交。見他們将将投來指責目光,魏冉無論如何也得應下,可心底忍不住暗罵了句——
死綠茶,竟會裝相!
見此情此景,王昉之一時也不好意思發問向魏冉問起前情,隻好解圍道:“聽聞鹭江茶茗為十四州之首,今日可有幸淺嘗一二?”
王瞻拱手請客先行,向王昉之笑言:“此前在家中常用,便覺膩味,今日備下其他。若女公子喜歡,鳳緻改日親自登門送至司空府。”
誠然,前世魏冉與王瞻曾遠勝手足,甚至在他領兵解東都之困後,王瞻提議遷都至魏冉封邑鄞郡。所以隻活到二十七歲的王昉之并不清楚魏冉此後經曆過什麼。
而重生過一遍的魏冉深知王瞻為人,并不願意再與之深交。
倒不是因為他汲汲營營、心機深切。反而正是這樣一個有經緯大才的人,偏要在魏冉成大事的最後關頭,選擇當個忠心耿耿的大卉臣子,甚至親手為皇帝拟旨,判魏冉淩遲。
幾人一道走去設了避風所的小攤,因王瞻早早包場,而顯得格外清淨。攤主是個聾子,但不啞,咿咿呀呀比劃幾句,為他們泡了壺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