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皇後介紹是司空府的女公子,王盛才生出後怕。皇權之外,世家平起平坐,雖然沒有見過這位女公子的真容,他猶記得被司空府侍從暴打後的恐懼。
“女公子贖罪,女公子贖罪,小人願獻夜明珠請罪。”
見他當真從懷中一斛寶珠來,兩人不免失笑。
經皇後之手,王昉之要去了田契與于阗珠,用挑燭花的小金撥刮了刮,又取出一枚狠狠砸向牆壁。
龜茲燧石色赤,夜可視物。可那枚珠子破碎後露出赭色陶胎,一身光澤隻在牆上留下粼粼細粉。
王昉之将這些不值錢的東西貫下,拿燈台燒了田契,一股刺鼻青煙湧上:“陳郡謝氏?居然是司徒府所有。可惜世家田契多用生絹,可不會用這粗劣的黃麻布。”
他一張肥臉漲如紫茄,來不及叩首,便聽見女郎一聲怒喝:“來人,郎将應是醉了,着送他去暴室飲冰醒酒。今日椒房衛戍杖三十,日後若無通禀,不得放郎将入内。”
王昉之揮手命小黃門制着王盛出門才覺得清淨,從屏後走出。
皇後苦笑:“又叫女郎見笑了。”
“禮前,請殿下務記見素抱樸之道。”
車行回府路上,王昉之特意命人繞道西市馬肆,自馬市關閉後,昔日一匹汗血馬可換百斛葡萄美酒的喧嚣已化作死寂,殘留的蹄印也逐漸被風霜卷盡。
她反複推敲方才王盛所言——龜茲人投鹿入上林有何好處。
自先帝晚年下诏停止互市以禦匈奴後,畢圭苑的胡商們如斷纜之舟在東都漂泊無依,甚至切斷了與西域母國的聯系。當年張骞開辟的絲路,于百年後被戰火填埋,胡商們亦是犧牲品。
可遠有匈奴諸部虎視眈眈,近有豪族藩王割據一方,胡商們帶來的皮毛、香料根本不是必需品,劉晏辭也絕不可能為區區麋鹿帶來祥瑞之兆而重啟互市。
如若賄賂王盛的胡商根本不是困于東都的龜茲商,而是與劉缌勾結的羌人呢?
上林苑西為制高點,登臨可俯瞰整個親蠶禮。
念及此,王昉之慌忙令馬夫轉道孛陽公主府。
她掀開青帷向外望去,巍峨宮殿仿佛一頭死去的巨獸,已被無數蠹蟲啃噬殆盡。而車檐青鈴的脆響,早已帶遠了胡笳的哀鳴。
魏冉年紀不及加冠,便沒有分府别居。她輕叩府上角門,由侍者引入。
府中熏了蘭麝香,又學吳州士族喜好置布江南流水園林造景,很是清雅。
今日休沐,魏冉着了常服斜依窗旁批閱軍報,見她突然造訪,一時緊張起身,腰間玉佩相擊有清越聲響。
“雁雁是為了親蠶禮之事?”他知道王昉之今日入宮,喉結滾動,于她擡眸刹那窺見星鬥,又嗅到她發梢上芝蘭香氣,不免心猿意馬。
王昉之點了點頭,将帏帽摘下,“今日入宮倒是見了王盛。”
魏冉思索一陣,才想起這個名字是升任執金吾不久的皇後兄長,面上劃過一絲厭惡,“他可曾欺辱于你?”
“自然不曾,我稍加吓唬兩句,他就吓破了膽子。”王昉之提及宮中之事,心下唏噓,饒是面子上周全如皇後,也難免被這兄長拖累。“明日我與皇後一道去蠶宮,隻是不知此事與劉缌有沒有關系。”
上輩子劉晏辭倒是扛住了世家攻讦,久久不曾立後,故而至劉缌就藩也并未舉辦過親蠶禮。王盛收受赝珠與田契,卻不知自己在給劉缌鋪弑君路。
好在劉缌有異動,便不愁拿不住他的把柄。
“王盛此人蠢笨,大字不識,平生所愛不外乎美色與黃白,極好操控。若我我劉缌,有所圖謀也會選中他。”他将王昉之擁入懷中,手背青筋突起,燭火在眸中躍成兩簇幽焰,“親蠶禮雖關乎社稷,但不值得你以身犯險。”
王昉之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背脊,“椒房可令羽林郎,我會事事小心,不必擔憂。”
魏冉的唇卻停在距她耳垂寸許處,她能感覺到他胸膛劇烈起伏:“明日我讓魏一扮作羽林郎跟随,你可不能拒絕,不能再叫我望斷雁陣不見···再不放你獨行了。”這話不大吉利,他便噤了聲。
見他憂心如此,王昉之也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