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欽那側反手掀翻食案,将其作為屏障,将死士皆淬幽藍的彎刀絞住。
甲士們持盾列陣在帝後身前,公卿與命婦們這十餘年來見過太多血雨腥風,雖然害怕,倒也沉着冷靜。王昉之趁機躲開攻擊跑到父親身邊,她沒習過武,隻能将手中酒厄投擲向離她最近的死士背後。
混入親蠶此列的有十餘人,均扮作黃門宮娥,除了被當衆斬下的,皆服毒而死。
遠處埋伏的弩機手被魏冉發現,他取了五石弓與之對射,弓手喉間噴血,但三支連珠箭已近到眼前。馬欽奪了一名羽林衛的刀,與魏冉互依後背,将箭矢劈落,他高喝一聲:“陛下可記得許臣何?請陛下徹查此事!”
他有一瞬間慶幸自己昨日放了此兩位入内,又震撼與他們對世事的洞察與反應。
“阿父無恙否?”
王應禮點頭後,王昉之走到帝後跟前深深一揖:“請陛下允臣與魏侯共赴蠶宮。”
皇後還有些擔憂,正欲勸阻,聽劉晏辭允諾,便也隻是命魏冉保護好她。
蠶宮中出事的果然是偏殿。
魏冉命兵士将火撲滅,先行進去。
此時已到正午,日光熾盛,有人在他們走後在偏殿放了引線和幹草,琉璃珠将陽光聚在引線上,又将幹草點燃,才有次濃煙滾滾。而偏殿銅柱中的機關并不僅僅是當年郭氏放置火油所用的。
并行的杜廷尉見狀色變,他指着偏殿中扭轉方向的銅柱與瓦礫間霍然旋開的地宮,顫聲道:“這是……”
魏冉正欲探看,忽見王昉之端着燭台而來,裙裾拖曳時沾滿泥灰:“堂春且慢。”
她俯身拾起一片碎石,就着燭光細細察看,又将其遞給魏冉和杜廷尉傳觀。地宮建成已久,但步下地宮的台階上有新痕,應是最近有人來過。
“如果這銅柱機關需要烈火灼燒才能開啟,我們早該發現有人來過了,想來應另有竅門。”王昉之将碎石向下投擲聽聲,“随行者皆是堂春親信嗎?”
與他們一道前來的有二十餘甲士,魏一二三四皆在其列。衆人點頭後,魏冉點了四人分别觀察四柱,命魏一領着兩人守在殿口,魏二再帶三人去桑林中找尋可能存在的痕迹,其餘的與他齊入地宮。
魏冉先打頭陣,地宮有台階十二層,下面不算高,行過一段甬道後,才看見由夜明珠照亮的正殿。
之所以将地宮稱之為正殿,是因為其富麗程度絕不亞于皇後所居椒房殿,壁上繪滿蠶神送春與皇後采桑之畫。幾人見狀均不語,魏冉與杜廷尉均認出了壁畫上所繪的皇後便是郭氏,而王昉之則看出來奉桑盤的命婦是她的母親楊栾。
她們衣飾華貴更勝蠶神,相望的兩人嘴角攜一絲笑意。而畫上皇後,有不同之處,她的小腹高高隆起,應是有妊。少府卷宗記載,郭氏當年并未能順利生産,所以先帝才唯有當今太後所生獨子。
再向北望去,壁上另繪星圖。在谶緯中,勾陳星有異象視為皇後失德,可畫中彗星犯勾陳,好似另有解讀。
王昉之一幅幅看過去,快走到西南時候被魏冉拽住。
正殿西南最角落已壘起森森白骨,作短褐打扮,經年風霜已看不出顔色,應是當年修繕蠶宮的匠人。他們奉郭氏之名秘密修了這座地宮,後又被處死,甚至連屍身都永遠不能得以安寝。
而整個正殿中心,鲛绡帳輕輕蕩,似一張未織完的網。有一具朽骨端坐,套了皇後翟衣,手中執着一本《天文志》,幾乎是被蠶絲捆住才能維持這個坐姿。
魏冉小心探看一番,皺眉道:“倒是有人裝神弄鬼,把翟衣套在枯骨身上。”
“這人仿佛有意引導我們去查郭氏的死因,宮禁舊聞還是得翻少府記載。”杜廷尉整日和廷獄、白骨作伴,倒是不覺地宮中味道難聞。“當年郭氏當真有可能繞開先帝,在蠶宮下挖出這麼大的地宮嗎?”
他當年還沒能任廷尉,也隻是隐約聽說,在先帝示下,由少府并廷尉署将蠶宮偏殿中的焦屍認為郭氏。
那是先帝業已多病,深知自己大限将至,便将主要精力放在為幼子鋪路上。郭氏被廢幾年,她的家族早已與弘農楊氏一起覆滅,當然無人在意她的死活。
此事疑點重重,死在蠶宮中的人和現在正殿中的枯骨是誰并不重要。魏冉與王昉之都知道幕後黑手是劉缌,但他繞這樣一大圈,又有何作用?
他的父親是已故的陶邑王,養在掖庭中,與郭氏幾乎沒有碰面的機會。若說他是為了給郭氏報仇才使出十二分力氣,未免将此人的心思看的太過單薄了。
王昉之拿拭巾掩着口鼻,丁香的辛辣味道沖上鼻翼才好受些,“此處當有暗道通向外面,未必需要洞開機關。”
“這盤棋才剛開局。”魏冉将《天文志》取下來翻看。
泛黃且略顯粗糙的蔡侯紙張被翻動後發出聲聲脆響,令人不寒而栗,其中紫薇垣幾個字被朱筆狠狠劃掉,足以見此人對先帝之痛恨。
再往後翻幾頁,上書“甲子年,蠶宮複”,筆迹倒是新的。同樣是飛白,王昉之的落筆習慣與之倒很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