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麼……”

星光勉強擠出一個虛弱的笑，稍一用力掙脫開他的攙扶，逆着凱旋的人流搖搖晃晃離開了戰場。

一身泥血，背影落寞。

『*當末日來臨，諸神紛紛隕落，一切都将化為烏有。』

『*我的孩子啊，願希芙女神保佑你！』

·

夜幕降臨，戰火暫時平息，所見之處支離破碎、滿目瘡痍。

星光靜靜地靠坐在坍塌的牆垣下，繃帶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血漬沿着磚縫爬成蛛網。在處理完傷口之後，她便始終保持着這樣的姿勢蜷縮在那裡。

每一個途經此處的人都會朝可憐蟲投去匆匆一眼，然而自始至終，沒有一人肯停下匆忙的腳步與她搭話。

“那個漢斯·霍夫曼，比你還拼命！”粗粝的交談刺破寂靜，軍靴叩地時如野獸磨牙，“菲利克斯，你們肯定是同一窩孵化的狼崽子！”

黑暗中，一點微弱的橘紅色火光驟然亮起，緩慢靠近。

“三顆子彈，整整取出了三顆子彈！沃爾夫醫生說取子彈時，那小子臉上的表情繃得比瓦爾哈拉的弓弦還緊，卻愣是沒吭聲！我敢斷言，‘他’一定受到了奧丁的庇佑！”

星火點點，忽明忽暗。

微弱的光線映照出他半隐在黑暗中的臉龐，明暗交錯的光影使得他的表情難以捉摸。

“怎麼了菲利克斯，你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空氣中彌漫的煙草味愈發濃烈，原本不遠不近的交談聲伴随着沉重的腳步逐漸逼近。

火星搖曳，煙霧從燃燒的煙頭袅袅升騰，在黑暗中蜿蜒盤繞。

“我沒事，弗雷德裡希。”菲利克斯緩緩吐出一口白霧，“我隻是在想，漢斯·霍夫曼還能撐多久。聽說那蠢貨一個月前的傷還未痊愈，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嗯哼？菲利克斯，這可是你頭一回如此關注一個人。”

“畢竟是我連隊裡的士兵，而且還躺了一個月。若不是有醫生的證明，對于偷奸耍滑的家夥，我會第一時間擰斷他的脖子……”

縮在角落裡的星光，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咔嚓。

子彈上膛的聲音。

看不見光的黑夜裡，角落裡的那雙眸子猶如星辰閃耀。

“我是漢斯·霍夫曼！”她在槍栓滑動的刹那舉起雙手，腕骨發出棺木松動的吱呀聲，“長官，不要擰斷我的脖子。”

慫。

弗雷德裡希湊過去，仔細一瞧，“見鬼！真的是你，奧丁小子！”

“漢斯？”菲利克斯掐滅煙頭，藍眸幽光閃爍，如似深夜中潛伏的野狼，“你怎麼在這裡？”

“呃……看星星？”喉間的顫音化作白霧，星光盡量扯出一個輕松的笑，表現出人畜無害的模樣。

三人一塊兒擡頭，夜空陰沉厚重。

“看星星？”微弱的月光偶爾從雲層的縫隙中傾瀉而下，短暫地映亮他臉部硬朗的輪廓，卻又很快被重新吞沒在黑暗裡，“陰雲密布的東線夜空，霍夫曼下士又在看哪裡的星星？”

他靠近了一些，半蹲下身和她平視，濃郁的煙草味裹着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帶着幾分壓迫。

星光不喜歡煙味，二手煙實在難聞。

她歪腦袋思考一分鐘，忽然仰頭，脖頸繃出脆弱的弧度，“報告長官！我在看雲層後的仙女座，聽說那裡的星群永遠不會被炮火遮蔽。”

菲利克斯笑出了聲，但弗雷德裡希笑得比他更大聲：“你們兩個家夥，能不能别再睜眼說瞎話啦！”

“長官，”倒黴蛋閉上雙眼，“我閉着眼睛呢。”語氣平淡，臉上卻帶着不合時宜的俏皮，像雪地裡撒嬌的小野貓。

“有趣的家夥。”菲利克斯饒有興緻，睥睨一切的目光中透着對待獵物的好奇與探究。

星光嘴角微微上揚，可仍舊是閉着眼睛，“那麼，長官們還想聽我說些什麼呢？”

“你睜開眼睛。”

她聽話地睜開眼睛。

“看着我。”

她順從地看向他。

“霍夫曼下士，你害怕嗎？”

“害怕什麼——戰争？死亡？還是您？”

“一個一個回答。”

“害怕，害怕，不怕。”

生于和平，故而懼怕戰争。

正值風華，因而畏怯死亡。

但對于菲利克斯，她曾站在庫爾特的視角與他交好，那是一種純粹的情誼，放縱又惬意；不存在利益的紛争，也沒有身份的枷鎖，隻有真誠與信任。

就如同阿爾伯特他們一般，讓她在這無比殘酷的世界中覓取一絲溫暖和慰藉。

怎麼辦呢，他對她的興趣更大了。

“你不害怕我？”

“不怕。”

“為什麼？”

“您是邪惡的洛基麼？”

“不是。”

“您是啃食世界樹的尼德霍格嗎(北歐神話惡龍)？”

“不是。”

黑色的瞳孔倒映着對方領章上的骷髅銀徽，勇敢無畏的少女昂首挺胸：“但我是奧丁擲出的長矛，因此無所畏懼。”

不愧是他看上的小家夥。菲利克斯露出滿意的笑容，“很好，漢斯。你以後就留下來，跟在我的身邊吧。”

眼角下的黑色淚痣若隐若現，如似美人點綴的珠光，格外魅惑。

不過，星光沒有立即回應。

“怎麼，不情願？”他挑眉。

“長官，我傷口上的傷恢複時間很慢……”

“你在和我談條件？”

“是的。”

他難得的溫和笑容，暗藏殺意。

星光對菲利克斯的認知，始終停留在庫爾特的印象裡——基于庫爾特的身份和視角，去認識一個陌生人。

能在東線絞肉機中活下來的軍官，哪個不是踩着屍山血海爬上來的？聰明果決不過是入場券，真正的生存法則藏在更深的陰影裡。

然而，她從未想過，當真正直面這個男人時，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氣場和危險氣息會如此具象化：就像站在即将噴發的火山口，明知腳下是沸騰的岩漿，卻仍被那壯麗的毀滅之美所蠱惑。

所以，她不得不賭上一把，将希望寄于庫爾特的“慧眼識珠”之上。

須臾過後，菲利克斯緩緩開口：“我明白了。以後你就是我的勤務兵了，霍夫曼下士。”

一旁的弗雷德裡希插話：“等一下，菲利克斯，咱們師裡的尉官沒有勤務兵。”

“上尉軍銜，在特殊情況下可以申請勤務兵。”他道。

星光表示懷疑。

很快，4月末，科韋利解圍任務成功，菲利克斯因作戰英勇，被晉升上尉軍銜。

于是，她成為了他唯一的勤務兵。

呀，真是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