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雪停了。
瓦匠工人用過午飯,離開棚屋繼續趕工。婦人包着頭發蒙着臉,匆匆打了飯和小菜,回到廚房後的木屋。
木屋子,年輕女子坐在床沿,左腕一根鐵鍊栓在床頭,正是鐵心蘭。
她接過婦人遞過來的飯碗,一言不發地吃好,婦人坐在那一頭,對她道:“姑娘,委屈你了。等你的朋友殺了阿穆格,我們會好生送你離開。”
“東堂主阿穆格?為什麼要殺他?你到底是誰?”
鐵心蘭在這廚房後的屋子裡住了二十多天,聽了不少工匠們閑時的議論,天一閣有頭臉的人物大緻都聽說過。
婦人說:“我姓喬,本名絲蘿,是薛淙和薛泠的母親。”
鐵心蘭驚道:“你……你是閣主夫人!那你為何會在這裡,扮做廚娘?”
喬絲蘿哼笑一聲,解釋道:“我隻是薛珉的妾室,真正的閣主夫人是禾步玉珍,除了兩個孩子,我和他沒什麼情分。阿穆格……他才是我的愛人。”
鐵心蘭愣了愣,不想竟問出了這等隐秘之事。
隻聽喬夫人接着說:“我母親和阿穆格的母親是手帕交,兩家住的也近,我和他算得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後來遇到天災各自失散,我為了養活弟妹才進入天一閣當侍女,再成為閣主的妾室。孩子出生那年,阿穆格來到天一閣,我才再次見到他。”
那些屬于少女的情愛,對相熟之人滿心負擔,開不了口,在鐵心蘭這樣的陌生人面前,反而容易些。
“我跟薛珉,一個月都見不上幾面,平時照顧孩子,和玉珍姐姐作伴,再遇阿穆格,我終于又體會到真正的歡喜與快樂。我們私下來往,越發親密,直到三年前。”
天一閣中,花無缺和小魚兒也已找到薛泠,聽她講述。
“三年前,我娘和阿穆格的事被大娘發現,因大娘與我娘關系甚好,又顧及我與二哥,沒有揭發,隻讓他們斷絕往來。我娘卻道自己受夠了遮遮掩掩的偷/情,不想再忍、不想再藏,求阿穆格帶她私奔……”薛泠低頭垂淚,頗為母親傷心。
小魚兒也不管女孩子難不難過,隻自顧自接口道:“但他們并沒有成功。”
花無缺無意深挖他人的痛處,示意小魚兒先别說話,轉而和聲道:“姑娘若覺得為難,不妨隻說可以告訴我們的。”
薛泠稍緩情緒,繼續說:“阿穆格沒有同意她的請求,不過幾日,大娘卻中毒暴斃,兇手是她的侍女素馨。”
小魚兒皺眉道:“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大約是你們的東堂主殺人滅口。”
“不錯,十幾年間,阿穆格從最末等的弟子成為東堂主,成為我爹最器重的人,他舍不得榮華權位,就選擇除掉知情人。他做得天衣無縫,所有人都以為大娘是被素馨毒死的,包括我娘。”
“從那以後,他不再掩飾自己的能力和野心,人人都知道,閣主之後就是東堂主說了算。”
聽到這裡,花無缺皺起眉頭:“薛閣主不知道嗎?”
薛泠沉默着,好久後才繼續:“我爹當然知道,但他知道又如何,他無法除掉阿穆格,也不能沒有阿穆格。”
“薛珉性格軟弱,庸庸碌碌,閣中許多大事,都是幾位堂主商定着辦,他若非老閣主獨子,這閣主之位怎會輪到他。”喬夫人好似對薛閣主頗有怨言,說起他時顯得很不耐煩。
“但他對孩子們很好。”她話鋒一轉,忽又歎息,“一年前,少閣主意外墜馬,摔斷了腿。她本來就是早産兒,體弱多病,這一傷,身子更不好。”
鐵心蘭輕聲道:“少閣主墜馬,隻怕不是意外。”
喬夫人微微點頭,眸中含淚:“我覺得事有蹊跷,便去問他,他承認了,還說當年玉珍姐姐的死也是他所為。阿穆格……他害死了玉珍姐姐,又差點害死她的孩子,我斷斷不能容忍。所以,我約他去雪山,說,我們殉情吧。”
鐵心蘭實在想不出這其中有什麼聯系。
喬夫人起身推開窗戶,望着雪山的方向,哽咽道:“玉龍雪山是我們納西族的聖山,雪山中有一座殉情谷,在哪裡殉情的有情人,靈魂會得到雪山的救贖和祝福,來世會永遠在一起,沒有人會因他們的死亡而怨恨。”
鐵心蘭已明白接下來的事。阿穆格不願放棄榮華富貴,又怎麼肯輕易地死。
“玉珍和阿瀾一死一傷,他在閣中收攏人手,不知還做過多少見不得光的事,我不能再讓他錯下去,而我自己……從背叛閣主與他在一起的那刻,便也錯了。所以去殉情谷殉情,是不牽連所有人的,最好的辦法。”一滴淚劃過臉龐,喬夫人靜靜擡手抹去,“他果然沒有赴約。之後我和他大吵一架,斷絕往來。直到上個月我的生辰,他約我出門,看在我們曾經的情義,我去了,喝下他端來的酒便不省人事,等我醒來,身邊竟躺着一個陌生男人……”
鐵心蘭攥緊了拳頭,不禁低呼:“真是無恥!”
話音剛落,木門“砰”的撞開,五六個瓦匠工人手持兵刃和麻繩闖進來。喬夫人反應極快,順手抄起一隻陶盆砸過去,被人一刀劈碎。
她自袖中摸出一把鑰匙扔給鐵心蘭,大喊:“快跑!”
“三朵神不會饒恕背叛者,我娘本該被處死,是二哥偷偷放了她,再由我将她藏在溫泉山莊。我方才所說,都是她離開天一閣後告訴我的。”
“父親得知此事,與二哥發生争執,緊接着二哥被關入禁閉室。父親急火攻心,至今昏迷,卻傳出他要将二哥送去永甯挖礦的消息。”薛泠拿起茶杯,一口冷水下肚,冷得人心裡發顫,“阿姐體弱不能勞碌,再送走二哥,我獨力難支……天一閣上下,他一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