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幾天,顧洄之同宋朝晖都沒怎麼見面,可從房子裡的生活氣息來看,這确實是宋朝晖常住的地方,顧洄之還摸不準宋朝晖包他到底是做什麼。
他給我這個價錢,應該是包括床上那檔子事吧。
不來也算一樁好事。顧洄之壓下心頭的失落,滿不在乎地撇着嘴,要真讓我和他幹那檔子事,萬一我沒感覺怎麼辦?
但他想起那天車裡頭的事情,忽然喉嚨就幹得厲害,他又寬慰自己道,他長得像女人似的,我有感覺也正常。
這幾天顧洄之同宋朝晖唯一一次的碰面就是在昨天陽台上,他碰見宋朝晖同人打電話,好像是約着出去看賽車。
宋朝晖的生活娛樂手段似乎格外的多,有時候顧洄之不禁想,就算是沈則行本尊在這,或許待遇也就那樣。
早上和楊亦康上上課,下午去書房看看書,那一大櫃子的書包羅萬象,從政治經濟到人文藝術什麼都有,顧洄之雖對藝術不感興趣,但對數字卻有着天生的敏銳。他以前在山溝裡頭沒接觸過這些東西,一接觸竟有一種如魚得水之感。
宋朝晖常常不在,顧洄之腦子便活絡起來,想着什麼時候去看小禾一趟。之前一直和宋朝晖在一塊,他沒找到機會,不過現在可有的是機會。
顧洄之和顧在禾都是金南人,金南勉強能算個縣,但他們兩個都是縣下邊山裡頭的人。就那一整個村子都姓顧,村子裡的人自給自足,一年到頭都不了幾次山下邊的鎮。
倒也有那種為了小孩上學搬下去的,顧在禾就是這樣的,他親爸被熊瞎子咬死後他媽帶着他改嫁了個鎮上的人。
後來他媽生病走了,他不願意和後爸一起過日子,學也沒上,又自個跑回山裡了。
顧洄之不是這樣的,山裡意外多,他爸媽在他八歲時被一場洪水卷走,東家一口飯西家一碗水,他背着鋤頭憑着家裡留下的地馬馬虎虎地活了下去。
雖是孤兒,但他長得極高大,一身結實标準的肌肉,耕地拉磨體力好的不得了。
春播秋種,顧洄之老實巴交地種着他的地,沒想過以後日子怎麼過,也沒想過下山去看看。
同顧在禾認識也是巧合,他跑回山上的時候才十二歲。
他媽下山後顧在禾家的房子就荒廢了。
他一個人哆哆嗦嗦地坐在村頭,顧洄之當時扛着他明年春天的種子路過,他看着他那副瑟縮不安的神情,一瞬間就想起了父母剛死的那一年他自己手足無措的模樣。
那個時候其實村子也逐漸空了起來,人們下山總是有個盼頭,為了孩子或者是為了錢财。
顧洄之生命中的所有都葬送在那場山洪裡了,所以他不願意離開這座山。
剛撿回來顧在禾的時候他對顧洄之極其抗拒,隻要顧洄之高大的身材一靠近他,他就會驚懼地望着他。顧洄之為此還下了趟山,打聽這小孩的事情。
說是綁匪入室搶劫把他後爸給殺了,小孩躲起來逃過一劫,綁匪走了之後才顫顫巍巍地跑出去找人。金南臨着邊境,這種事情也是常有的。
顧洄之當時才十七歲,他也沒多少耐心,每天給顧在禾扔幾個饅頭包子已是極限。等顧在禾願意開口和他說話已經是第二年秋天的事情了。
他不說話的時候也會給顧洄之搭把手,他幹事情很利索,挑水劈柴,割草喂雞,一點也不嬌氣,這讓顧洄之時常感慨沒白撿他小子。
山中歲月容易過,一大一小也就這麼搭着夥子把日子過下去了。
隻有一事讓顧洄之頗不順心。
“你這麼小,怎麼能不上學?我雞都賣了,你說不上就不上。”顧洄之拿着鐵戳子往竈台裡加柴禦寒,語重心長地和顧在禾說。
十六七歲的少年水靈地像根蔥,顧在禾吐了吐舌頭,說,“你不也沒上嗎?那錢拿去給你自己交學費去。”
那是碰見顧在禾後的第三個冬天,意外就在那一年的冬天發生。
大雪封山,兩人出去拾柴撞上了走私分子,顧在禾拼盡全力向那持槍的男人沖過去,他不顧狠狠踹向他心口的一腳,死死地纏住人。
他在雪山的北風裡撕心裂肺地喊着,“顧洄之,快走!槍聲動靜太大,他不敢開槍的,快走!”
身後的灌叢聲音窸窣,男人厚重的靴子重重地踢着顧在禾單薄的胸膛,鮮血順着顧在禾的嘴角流淌下來。
顧洄之不記得他是怎麼下的山。
他像瘋子一樣闖進派出所,勉強口齒清晰地講清楚事情經過後,哆嗦着手抓着警察的肩膀,夢魇似的重複道,“我弟被他們帶走了,我弟被他們帶走了!”
“砰!砰!”
山中的鳥兒盤旋飛起,驚落一枝頭的雪。
兩顆子彈廢了顧在禾一雙腿。
顧在禾被人發現時早已因為失血失溫而昏迷,他被粗繩像綁牲口一樣縛在大樹下邊,走私分子本就瘋子偏多,沒直接殺死他更像是一種示威。
顧洄之從來沒這麼後悔過,兒時喪親是無能為力,可這次的禍端他們明明有無數個機會逃過。就算是為了顧在禾的治療,這座山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從鎮上到金南,經過醫生推薦,又千裡迢迢來到A市,以前的清貧閑适的日子,從此一去不複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