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是我。”宋青輕輕地叩了幾下門,等待屋内人的回應。
看着門外熟悉的身影,孫竹笙收起桌上的幾張稿紙壓在枕頭下,隻留下一張抄着草藥名的紙在桌上——這是她一直以來習慣了的練字内容。
飄飄悠悠地上前,在門口立住,接着就是輕輕一口氣無聲無息呼出來,爾後開了門側着身子退了半步,眼神示意宋青進來。
門開了就不再合上,似是有意要讓那風進來逛逛。冬月的風果然來得猛烈,吹得簾帳胡亂絞做一團,但是無人在意。
二人徑直走向茶桌,孫竹笙背着光低着眉像是在想些什麼想得入了神,又像是什麼都沒想空空地走,總之是一言不發——
“此處還是一如既往地靜。”一如往常地,仍舊是宋青沒忍住先開了口。
“是麼?我心裡倒是一如既往地聒噪得很。”
話音剛落兩人都笑了笑,于是坐在桌邊慢悠悠地喝起了茶。茶湯氤氲蒸騰,不時散發出的炒米的香氣讓宋青多喝了許多茶水。
往茶葉裡加入一小撮炒到幹香的米是孫竹笙的習慣。純粹的茶她也是愛喝的,但自從她發現這麼個泡茶的方法後覺得這味道喜歡得要緊就總是這麼泡了。
宋青沒在這張茶桌以外的地方喝過這味道的茶。他說不上是喜歡,不過也不會讨厭這茶的味道。起初嘗到這茶隻是覺得有些新奇,如今聞到這茶味道的感覺更像是習慣後帶來的安心感。
喝了有多久了呢?一個月?兩個月?還是已經有一年?
其實已經喝了有一年多了。
她怎麼總是不會膩呢?她好像總是不會膩。
愛喝的茶不管喝了多少杯總還是一杯杯地喝;愛聽的戲不管聽了多少遍總還是偷偷溜出去聽;愛看的那幾本書不管看了多少遍也總還是反反複複地看——就是連說過不會喜歡的人,這麼多年過去也仍是不會喜歡,但是她不會喜歡也不會讨厭。
想岔了。
宋青拿起炭盆上燒着的茶壺,倒了個滿溢,仰頭就是一杯茶。不似前面的輕呷慢飲,倒像是有些憤憤地、一口灌下去的一杯茶。
孫竹笙餘光瞥見他的神情卻難窺得他的心情。不過她也懶得猜測。隻是暗想自己也沒給他酒喝怎麼對面就像是要醉了。
“柳娘今天怎麼不在。她平時不是都舍不得離你半步遠嗎?”
“她家裡給她尋了門好親事,過幾日就要辦酒席,回去準備了。”孫竹笙頓了頓,想到柳娘那活潑又鬧騰的聲音忍不住揚了揚嘴角又蓦地壓了下去,有些落寞,“她也許就不再來了。”
柳娘說過希望成家以後能開一家成衣店。她手巧又踏實能幹,孫竹笙雖然沒見過柳娘做衣服但也沒來由地相信她做出來的衣服肯定也是比别家的要舒适好看的。
“好親事……”宋青默不做聲地将這三個字嚼了嚼。
“想見面就還能見面,她回來還是你出去都可以,對吧?”
誰知道呢?世事難料。她擡了下眼皮做出有些微妙有些俏皮的表情。
“那倒也是。”孫竹笙附和道。完全是打趣的語氣。
“事在人為。”宋青難得語氣那麼正經。即使他也知道“人為”有些時候怎麼也拗不過現實,但他就是要争這麼口氣去拗。比如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來此處到訪。
“那倒也是。”
“你肯定在想‘誰知道呢?’又在敷衍我。”
是有些生氣的語氣,臉上卻盈着笑意。
沉默不過幾秒,兩人同時圍着桌子又開始笑。
這茶就一直喝到黃昏的光隐約要散去。
“回見。”她少有地先道别。
“回見。”
宋青走後不久,孫竹笙緊閉上門窗,不讓冬月的風進來絲毫,回身掏出枕頭下的稿紙開始了準備已久的行動。
………
因着要接手打理家業,宋青再次到訪孫府是兩個月後,彼時已近年關。
即使處于寒冬臘月,大雪翩飛的日子,庭院内竟也是一點肅殺蕭條之意全無——跨過圓形拱門,入目的是前方院内一角不知何時移栽過來的一叢綠油油的山蒟;目光再往旁稍移幾寸,透過镂空的牖窗,隐隐約約是有黃竿京竹頂着風雪在輕微晃動;最顯眼的莫過于庭院正中央……
——
“嘶……”宋青沒能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宋青閉上了眼。
宋青睜開了眼。
真是開了眼了啊。
誰來告訴他為什麼兩個月沒來這兒突然多出來一片地!!!
“吱吱呀呀——”
孫竹笙一推開門就看到了庭院裡藥圃前立着竿竿似的青年。即使青年穿得相當厚實,她也覺得眼前的青年未免太過單薄了些。
遲疑了一下,孫竹笙輕聲開口道:
“宋青?你來了。”
“啊!嗯。這幾日大概終于能清閑幾天。”
狐狸眼,果然是他。
是孫竹笙重點提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