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好像是有哪一件事成了導火索。
但是這幾年都是這樣被打罵過來的,已經記不太清是哪一次了。
老家夥每次發火的理由都不太一樣。
但他總會找一些“正經”的由頭再開罵。
剛開始莊翊還會自我反思,後來次數多了他就發現了規律。
老家夥兒一回來就罵人多半是輸錢了。
莊翊覺得老家夥兒的思維古怪且矛盾得很。要罵也就罵了,要打也就打了——本來幹的就不是什麼光彩或有理的事,卻非要找到一個聽起來貌似很有理的理由再動口動手——仿佛這是觸發打罵技能的必要條件。
最近采用的理由大多是“不務正業”、“不思進取”。
啊,順帶一提,自從去年被媽媽發現撫養費被老家夥兒用來賭博後她就再也沒給老家夥兒打過錢了。
拿不到撫養費的他對于老家夥兒來說就是一個更純粹的“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想到中年男子氣到發瘋的場景莊翊就覺得有些好笑。
莊翊想得出神,圓鑿刀不知道什麼時候抓在了手裡,指腹一下下地摩挲着刀刃。
嘶——
又來!
今天的手多了好多口子。
鮮紅的血順着傷口湧出,啪嗒滴在桌上。
莊翊手巧,學各種手工都很快。除卻剛開始憑記憶模仿老媽做木雕的樣子傷過幾次手,熟練後就再也沒被這些工具刀劃傷過了。
他眯眼盯着傷口看了好一會兒,狹長的一道口子橫跨食指指腹。
像一張笑咧的嘴。
他也不止血,就那麼任憑它流着。
然後漸漸地指腹表面就幹了一層血。
莊翊指尖用力,彎了彎指關節,傷口随即又汩汩流出血來。
今天是注定要有什麼血光之災嗎。
…………
睡前刷牙的時候莊翊從嘴裡吐出一口帶血的牙膏沫。
半夜的時候他聽見大門響了。
嘭嘭嘭地被一通亂敲。
大概是那個人又輸光了現錢回來了。
莊翊決定蒙上被子裝作沒聽見。
不多時,一股燒焦的味道隐隐約約從門縫飄進房間。
搞什麼啊那人。
大半夜的在做飯嗎。
哦,今晚他倆都沒吃飯來着。
焦糊味越來越濃。即使蒙着被子莊翊也被嗆得咳了幾聲,沒忍住啪地一下拍了床頭的開關。
燈亮的瞬間莊翊腦子裡像是有東西什麼瞬間崩壞了。
房間裡飄進來一圈的白煙盤在空中。
“草!”莊翊除了這句話什麼都說不出了。
從門縫裡還沒看到火光,還來得及!
他連衣服都來不及換,開了門就要往外沖。沖到客廳時卻發現客廳外圍已經燒成一片。
隻是他的房間在走廊角落才暫時沒燒到而已。
莊翊努力觀察着眼前的情形,卻找不到火場的突破口,突然發覺有股汽油的味道湧進鼻腔。
這特麼都什麼事啊!
莊翊的腦子從來沒這麼飛速運轉過。
在察覺到沒法簡單沖出火場的瞬間他就折回房間拽了床單,把它在房間内的衛生間打濕披在了身上。
狠了狠心鑽進火光中,朝着客廳大門方向猛地一撞,第一下沒能撞開,床單下的手又着急忙慌地試圖找到門把手,但卻越是着急越是找不着。
又是嘭地一撞,門終于有松動的迹象。
莊翊聞到了自己頭發燒焦的味道。
“嘭!哐啷——”
大門終于倒下,莊翊沖出房子,正要再跑遠一點順便呼救,擦了擦臉一擡頭,愣在原地。
不遠處站了好幾個人——都是些他不認識的人,除了那個鼻青臉腫被架在中間的中年男子。
“操了個蛋的!你不是說裡面沒人嗎!”架着老家夥兒的其中一個刺青大漢大聲吼道。
中年男子不吭聲,看了莊翊一眼,别過頭去。
莊翊靠着火光看見了中年男子冷漠的臉。喉頭一下子哽住,張了張嘴,什麼聲兒都發不出來。
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特麼的什麼意思!
沒人知道莊翊站在那兒的短短幾秒都在想些什麼。
“小孩你快過——哎我去!”
刺青大漢怎麼想都預料不到眼前人的下一步動作是抓緊了床單,用比沖出房子還快的速度轉身沖回了火場。
刺青大漢還有其他幾人在大喊着什麼,但是莊翊已經聽不進腦子裡了。
火光熱烈得扭曲了視線所及的空間。
沖回房間的莊翊腦内一片空白,習慣性地反鎖房門,坐在床上,仍是披着濕涼的床單——他現在感受不到被火灼傷的痛、聞不到刺鼻的濃煙、聽不見外面愈來愈近的鳴笛聲、連眼前的小熊都快要看不清。
淚水不受控制地充盈在眼眶,然後珠子一樣溢出快速滑落。
“那些人是什麼意思?屋裡沒人什麼意思?不說話是什麼意思?不看我又是什麼意思……”疑問沒完沒了,像那沒完沒了的火海,即将淹沒莊翊,奪取他的意識。
手抖個不停。卻不是因為這場人為的火。
氧氣越發稀薄,空氣愈變灼熱,他的意識逐漸模糊,腦子裡的疑問終于要被火給澆滅,“太好了、太好了……”
不用再思考了。
不要再思考了。
緊繃的弦在不知道哪一瞬就會徹底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