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得到了其他人的出言贊同,“确實,我就好這口。海明威的喪鐘為誰而鳴我不清楚啊,但山中三中的喪鐘為誰而鳴,這人選你老兄是當仁不讓啊。”就像“山中”,“喪鐘”是三中的又一别名。
“喲呵,什麼什麼的什麼?實在沒聽清啊,要不你再說一遍?”又有人打趣道,試圖讓對方重複一遍這一長串的前後鼻音與平翹舌音的組合。被打趣的人一個提拳便作勢要打,二人在樓梯上玩笑似的嬉鬧一通,轉眼又勾肩搭背起來。
“說起來,老黃今天早上抽的槍藥啊,火氣這麼大?”似是被同學間的笑鬧提了個醒,有人開口問道。老黃是他們班的數學老師,平心而論,他們班這次的測驗成績其實還過得去,卻不知怎得激得這個向來不以學生喜,不以學生悲的中年老油條這般動怒。
不過據上幾屆的畢業生們介紹,老黃的脾氣本來就不怎麼好。當年正趕上教育部開始推行無煙校園政策,作為一個老煙槍,老黃被迫戒煙的同時,還不得不天天面對這為數衆多的一群草包,強強聯合之下,他那臭脾氣當真是天雷動地火般的火爆。直到最近幾年,許是終于到了懂得修身養性的年紀,老黃這才逐漸變成如今這般不悲不喜的超凡脫俗之相。當然,也不排除是被他口中一屆不如一屆的草包們徹底鬧麻了的可能。
“好像是他帶的那個班裡有個學生,也不知咋回事,反正就是把自己最近的成績給玩砸了,老黃就懷疑那小子是不是談戀愛鬧的,昨天家長會正打算跟他家裡好好聊聊呢。結果人家那家長反過來說是他這個當班主任的教書态度有問題,所以才害得孩子沒考好,把老黃劈頭蓋臉一頓好叼啊。看這把老黃給氣的。”立刻有消息靈通的同學分享自己從隔壁班探聽到的,不知道已經傳了幾手的小道消息。
“我去,能把老黃叼成這樣?高手,這是高手。”有人啧啧稱奇,在他周圍響起一片贊同的附和聲。
“說呢,一大早就看見老黃把前頭小賣部的棒棒糖連盒帶插棍子的塑料氈都給擄走了,小賣部的肥伯樂得臉上肥肉都在抖。我說,老黃這該不會是打算借糖消愁吧?”有走讀生分享自己今早進山時的見聞。
即便是向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同學此時也不免起了好奇心,問道:“老黃帶的哪個班啊?啊?哪個?五班?所以這位仁兄到底是哪路英豪?”
“還不知道呢。”
學生們一邊閑聊,一邊磨磨蹭蹭地下了樓。
廣播室的窗戶正對着樓前栽種的玉蘭樹的樹冠。或許是由于人類多年來一直不斷地修枝剪葉,阻礙了它從窗口向眼前這幢鋼筋混凝土造物實施進一步占領的計劃,這株不知經年幾許的玉蘭報複似的把自己茂盛的枝幹阻攔在窗前,将窗戶的視野遮掩得嚴嚴實實。從廣播室内向外望去,入目可見幾近一片翠綠,隻偶爾才得以從樹梢的縫隙中窺見操場的一角。
夏季是萬物生長最為旺盛的季節。因此,每到依附着綠植生存的不知名小飛蟲,和沒完沒了高歌生命的知了重新開始活躍起來的夏日,廣播室總是緊緊閉合着自己的窗戶,以免這些躁動的生靈驚擾了一室的靜谧。不過,近來的連日降水澆滅了暑氣,也澆滅了知了的猖狂氣焰,廣播室的窗戶也因此得以推開一道縫隙。
一樹的青翠都在雨水中洗刷一新,玉蘭樹在朝陽下散發出新綠的微光。而在被枝葉環繞,常人目所難及的樹冠深處,有幾朵未被雨水打落的皎潔月牙,已經迫不及待地綻開自己羞羞答答的花蕾,為微風增添一絲淡雅的芳香。風吹動窗邊潔白的紗簾,卷起一陣含蓄而清新的浪花,輕輕拍打岸邊。
窗外傳來操場上同學們列隊時的嬉鬧聲,将室内的空氣襯托得愈發沉寂,讓人不禁心生一絲與世隔絕的寂寥感。三中的廣播站是全體學生的廣播站,但廣播站的廣播工作卻可以說是僅屬于高一學生的工作。高一年級的廣播員是廣播站事務的主要執行人;等原本的高一升上高二,他們也将逐漸退居二線,主要職責轉變為指導并輔助新一屆的高一廣播員開展工作;甚至等不及高三,到了高二下學期的學期末,即将成為新高三的高二生也将徹底同廣播員的身份告别。而這也是程鸢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将平時由廣播員們輪流保管的鑰匙上交,再收拾好過去兩年間遺留在廣播室内的私人物品,之後就該與這裡說再見了。這大概也是她最後一次從這扇窗戶向外望去了,程鸢側頭望向窗台。或許是上一位廣播員使用過稿件簿後忘了将其收納好,擺放在窗前廣播台上的文件夾從中間攤開,書頁被窗外吹來的風卷得翻飛。
見狀,程鸢不由地伸出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