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恭聲道:“公子,令姐求見。”
“請她進來吧。”
鳳長生再次見到長姐,直覺得恍若隔世,明明他僅僅三日不曾見到長姐。
他的長姐喚作“招娣”,二姐喚作“帶娣”。
婦人可稱丈夫弟弟的妻子為“娣”,姐姐可稱“妹妹”為“娣”,“娣”亦可用作姓氏。
“娣”并無美好的寓意,本不該被用于名諱當中。
世人多重男輕女,“娣”這一字便常常被用于為女子取名,隻為了能生兒子。
年少無知之時,他曾因姐姐們的名諱而沾沾自喜。
待他長大成人,他不由為自己的沾沾自喜而心生愧疚。
女子與男子一般,亦是人,不是将男子帶來人世間的工具,更不是男子托身的容器。
鳳招娣将鳳長生巡睃了一番,确定鳳長生四肢俱全,心頭大石終是安穩落下,後又壓低嗓音道:“商靖之不好相與,長生無恙便好。長生為何會不慎落入商靖之手中?”
鳳長生氣呼呼地道:“不許诋毀将軍,将軍好得很,較爹娘好得多。”
“商靖之較爹娘好得多?”鳳招娣滿面愕然,伸手覆上鳳長生的額頭,“長生,你莫不是發熱了,神志不清吧?”
“不對,沒發熱。”她端量着鳳長生道,“你可否将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我?”
鳳長生發問道:“長姐應該知曉我在詩會之上來了癸水吧?”
見長姐颔首,他才接着道:“我狼狽地從詩會逃了出來,偶遇将軍,将軍為我披了罩袍。回到家後,娘親告訴我,我其實是陰陽同體,命我自盡,爹爹聞訊趕來,将我打了個半死。之後,我被下了獄,是将軍将我救了出來,安置在将軍府。将軍待我恩重如山,長姐切莫誤會将軍。”
“娘親與爹爹好狠的心,竟因你陰陽同體,當衆來了癸水,掃了他們的顔面,便不顧你的死活。”鳳招娣磨了磨牙,“将你捧上天的是他們,将你打入地獄的又是他們,他們果然不配為人父母。”
鳳長生未料到長姐會這般說,怔了怔,才道:“長姐不認為我有辱門楣?”
鳳招娣反問:“這副肉身是娘親與爹爹生的,他們生你之前,未經過你的同意,你是被迫寄居于這副肉身之中的,從無選擇,我為何要認為你有辱門楣?”
鳳長生聞言,愈發覺得自己昔日對不起長姐,遂鄭重其事地道:“我不該因為爹娘誇獎我,卻責備長姐而對長姐耀武揚威;我不該對長姐說長姐是為了招來我這個弟弟才出生的;我不該獨占爹娘的寵愛。”
“前兩件事是你做得不對,但你當時太小了,不懂事,我大人大量不同你計較。”鳳招娣比劃了一下,“你當時的身量還不及我的腰。至于最後一件事麼,他們的寵愛我才不稀罕。”
面對大度的長姐,鳳長生更為羞愧了。
鳳招娣揉了揉小弟的腦袋:“好了,好了,我這個做長姐勉為其難原諒你啦。”
鳳長生忍不住伸手抱住了長姐。
鳳招娣拍了拍鳳長生的背脊,莞爾道:“哎,你這孩子,小時候從不對我撒嬌,今年都一十又七了,卻要對我撒嬌?”
鳳長生有些不好意思,當即松開了鳳招娣。
鳳招娣又抱了抱小弟,才滿頭霧水地道:“商靖之為何要對你施予援手?你先前便識得商靖之?”
“我先前不識得将軍,至于将軍為何要對我施予援手,自是因為……”鳳長生本想說是因為自己妙手回春,但他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妙手回春的,興許商靖之是糊弄他的,他又想說是自己同商靖之做了交易,可商靖之改了主意,想将他送走,不要他以身相報了。他思忖良久,方才繼續道,“自是因為将軍宅心仁厚。”
鳳招娣失笑道:“天下人多用‘殺人如麻’,‘心狠手辣’,‘命中克妻’,‘用兵如神’來形容‘鬼面将軍’商靖之,‘宅心仁厚’恐怕唯獨你一人。”
鳳長生義正辭嚴地道:“将軍确實宅心仁厚,都怪天下人有眼無珠。”
“是,是,是,商靖之宅心仁厚。”鳳招娣敷衍了一句,後又正色道,“長姐已找好住處了,準備過幾日便搬出去。長生,你已回不得家了,搬來與長姐同住,由長姐照顧你好不好?”
長姐秀外慧中,不到十歲,便有媒婆上門提親,但因爹娘堅持要将長姐許配給達官顯貴,好攀高枝,以緻于一拖再拖。
長姐一過二十歲,媒婆寥寥無幾,爹娘認為都這把年紀了,更不急于一時,生生将長姐拖到了二十六歲。
聽得長姐說要搬出去,鳳長生為長姐松了口氣,畢竟爹娘待長姐越來越差了,與爹娘異地而居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聽得長姐讓他搬去與其同住,他的第一反應是不願意,他更想離商靖之近些,但商靖之言之鑿鑿地要将他送走。
“我……”他抿了抿唇瓣,“容我考慮考慮可好?”
他望着長姐有些心虛,其實他并不需要考慮,隻是想問商靖之他是不是給其添麻煩了?
“無妨,你且慢慢考慮。”
而後,鳳招娣語出驚人地道:“長生,其實我早知你實乃陰陽同體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