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鳳長生滿面驚愕,鳳招娣接着道:“我自小便常常聽見爹爹因娘親生不出兒子而痛罵娘親不中用,甚至威脅娘親再生不出兒子,便将娘親休棄。我八歲那年,爹爹帶了個煙花女子回來,也就是小娘,你二姐的娘親。
“你二姐當年還在小娘的肚子裡,爹爹對其寄予厚望。當時娘親亦懷上了你,娘親生怕小娘生了兒子,她這正室的位置恐怕不保,恰巧她從娘家帶來的翠姨打聽到了一味‘生子藥’能保證娘親生下兒子。娘親以為得了救命稻草,自是命翠姨重金買了‘生子藥’來。
“關于這‘生子藥’,我前幾年曾去打探過,壓根不是什麼‘生子藥’,不過是招搖撞騙之徒利用世人想生兒子的心理,不知用什麼藥材搗鼓出來的毒藥罷了。用了‘生子藥’的婦人所産下的孩子有男有女,十之八.九異于常人,有失明者,有無耳者,有癡呆者……不一而足,亦有與你一般的陰陽同體者。那些孩子大抵一出生便被其父母、祖父母用各種法子弄死了。長生……”
“你尚有命在,已是其中的佼佼者,故而長姐認為你該當開心些,在大庭廣衆之下丢了面子如何,被陳家退了婚又如何,與性命相較并非什麼大事。長姐相信隻要你一息尚存,有朝一日,定能出人頭地,教人刮目相看。
“其實你降生那日,我便在産房外頭。我一聽見你的哭聲,便進去了。我看見……看見翠姨正将你抱給娘親看,娘親陡見你下.身異常,打算将你掐死。翠姨發現了我,将我趕了出去。我趴在門口偷聽,隐隐約約聽得翠姨為你說情,娘親便決定姑且留着你,倘使日後娘親生了兒子,再處置你。以防秘密敗露,娘親給了産婆一大筆錢,讓産婆回鄉下去了,且由她自己或是翠姨照顧你,從不假手于他人。”
對于長姐所言,鳳長生并不覺得失望,畢竟娘親曾命他自盡,縱然娘親想掐死他,亦在他意料之中。
其實整件事情的罪魁禍首是爹爹,要不是爹爹逼得太緊,娘親可能不會服下“生子藥”。
不對,整件事情的罪魁禍首不是爹爹,而是這個重男輕女的世道。
爹爹亦是受害者,隻不過爹爹加害了娘親,成了加害者,而娘親加害了他,亦成了加害者。
思及此,他面無表情地道:“娘親後來沒能生出兒子,便勉為其難,留下了我的性命。”
鳳招娣摸了摸鳳長生的腦袋,又道:“我知你對于自己的情況全然不知,你與陳小姐定親後,我本是想同你說的,可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一拖再拖。要是我早些告訴你,興許便不會有詩會之事了。”
“并非長姐的過錯。”鳳長生苦笑道,“即使長姐告訴我了,除非我說通爹爹與娘親,不然,我還是得參加科舉,亦不免要去詩會,不是詩會也會是别的什麼會。”
“那日之後,爹爹為了生兒子,又帶了新人來,娘親尋死覓活,爹爹都不為所動。指不定,待新人生下兒子,娘親便會被下堂了。”鳳招娣歎了口氣,“仰人鼻息者,幸與不幸俱在别人鼓掌之中。”
鳳長生發問道:“長姐不願做仰人鼻息者,所以搬出來了?”
“嗯,實際上……”鳳招娣頓了頓,坦誠地道,“這道理我一早便懂了,因而我根本不想出嫁。萬一我命不好,嫁給了一個如爹爹這般着魔于生兒子的夫婿,萬一我生不出兒子,萬一我隻生了女兒,我要如何保護我的女兒?索性一個都生不了,倒是簡單,收拾收拾,和離便是。”
鳳長生憂心忡忡地道:“長姐可同爹娘說過要搬出去了?長姐手頭可寬裕?長姐要如何過活?”
鳳招娣答道:“說過了,他們叫我有本事這輩子别回鳳府。我已租了間鋪子,準備開個館子,隻要有手有腳,定不會餓死。”
“爹娘不喜女子抛頭露面,常說隻有做皮肉營生的女子才抛頭露面,長姐若開了館子,這輩子确實回不了鳳府了。”鳳長生端望着長姐,鄭重其事地道,“我祝長姐生意興隆。”
這個從前與自己并不親近的長姐教他很是佩服。
長姐一往無前,而他瞻前顧後,分明清楚該當對爹娘死心,卻希望總有一日,爹娘能欣然接納他,委實是可笑至極。
“多謝。”鳳招娣豪爽地抱了抱拳。
在鳳長生的印象中,長姐一直是大家閨秀。
現下看來,當大家閨秀着實是委屈了長姐。
鳳招娣伸手覆上了鳳長生的肚子:“疼麼?娘親覺得我不聽話,唯恐我教壞你,亦怕我知曉你的秘密,從不允許我同你獨處。我每回來癸水,總是會想小弟疼不疼。”
鳳長生雙目生淚,坦白地道:“眼下不怎麼疼,有時疼得厲害。”
“長姐有時亦疼得厲害。”鳳招娣柔聲道,“紅棗、紅糖、枸杞、豬肝之類的多吃些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