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日見到第一場雪的時候,江荼就在李誼身邊。
那日,岑恕走在從文坊回來的路上,已是黃昏。走過凍住的田埂時,就已經落起塵埃般微小的雪點,走進鎮子裡時,風更緊、雪更密。
家家戶戶都關着門,炊煙在冷氣的沉重下,便是能升起,也很快就散開了。
已進入冬日多日的村鎮,終于在大雪之下,露出了它蓄意藏住的蕭瑟和僵硬。
李誼低頭避着風,從城鎮中快步穿過,越來越緊的風,讓他的手從披風裡拉着衣襟。
直到一聲清脆的聲音:“下雪啦!”
李誼聞聲擡頭,就看見了“鴻漸居”的迎客幡。
下一瞬,紅衣的江荼就從屋門中一躍而出,蹦蹦跳跳沖進雪裡。
她發髻上戴着今早從地上撿的、被夜風吹落的紅梅花,她揚着頭,對着漫天風雪張開雙手的瞬間,她的笑容比紅梅花更生動。
秦符符拿着披風趕出來,急急道:“阿荼你快穿上,冷死了!”
江荼笑着沖過來往衣服裡一滾,就拉着秦符符的手一起沖進雪裡。
李誼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她的笑聲也消失不見。
李誼擡頭,看漫天大雪落下,除了冷外,也真的很美。
他那時便知道,下第一場雪,是值得慶祝的事情。
可今日,北國的雪,更顯震撼,但就隻是冷。
。。。
趙缭宮門外拿翁植,擺明了誰敢反對就整死誰的強硬态度。于是一時間朝堂内外,都再無反戰之聲。
而觀明台中,則是連夜點着燈,日日夜夜都人影憧憧,每個人都走路帶風,緊張地進行出征前最後的準備。
趙缭仔仔細細檢查了最新趕制出來的頭盔,點點頭道:“這次可以了,量産吧。”
滿頭大汗的匠人舒了一口氣,擡起袖子擦去汗,滿臉展開的皺紋都是放松的。“太好了将軍,收您那麼些銀子,總算做出能讓您滿意的頭盔了。”
趙缭随和地笑笑:“讓您返工三次,張師傅您别嫌我煩就好,實在是頭盔太重要了,它就是我們戰士的命。”
匠人連連擺手道:“怎麼會!您雖然讓我們改,可每次都提出怎麼改的方法,讓我們不用發愁。
況且,這一頂頭盔的造價,頂得上尋常五頂頭盔了,我們肯定是想給你做好!
将軍手筆這麼大,讓我們也賺銀子,大家幹得都有勁!”
“多謝理解。”趙缭拿起放在桌角的荷包,“這是我們麗水軍的小心意,請師傅們吃酒。”
匠人拿着荷包,千恩萬謝地走了,走到門口,正好和隋雲期打了個照面。
匠人忙哈着腰讓到一邊,沒想到隋雲期先停下腳步,讓他先過。匠人忙先走過去,隋雲期笑着揮了揮手,道了句“辛苦啦師傅”。
從觀明台出來半天,匠人還是心底難以平靜。
想當初他接了觀明台的生意時,周圍人叫衰一片,都說和觀明台打交道,他肯定是完了。
那可是最難打交道的一群人,他們出爾反爾,兇惡異常,别說掙錢,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匠人不敢毀約,隻能懷着必死的心來到觀明台。
可沒想到,觀明台裡的每個人,都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這麼大一筆生意,觀明台上下都沒有一個人,想從中撈一個子兒,他們隻在乎頭盔夠不夠好。
他們都年輕而随和,一點沒有軍爺的架子,但又非常專注于即将到來的戰事。
後來的每一次,當聽到有人說九百人的觀明台,去漠北是飛蛾撲火的時候,張師傅都要堅定地說:“會赢的,他們會赢的。”
此時,隋雲期進屋後,先對着茶壺灌了滿滿一壺水,才道:“箭矢制造一切正常,最多還有五日,就能造出我們需要的量。”
“好。”趙缭絕對地相信隋雲期,并沒有多語,把一封信抽出來放在一旁,仍埋頭畫着弓弩圖紙,道:“看看。”
“不是又有什麼事吧……”隋雲期哀歎了一句:“出征在即,就不能讓我們消停一點。”
說歸說,隋雲期還是打開了信。
“北境災民南下逃難,想入盛安城被擋住,與城門守軍發生沖突後,在城外聚集?”
隋雲期挑眉:“災民?可北地的災情不都是假的?”
巡災的内常侍回來,帶來充分的證據,證明災情慘重、餓殍遍野、災民無數。陛下已下令開開封府糧倉赈濟。
趙缭私下也派人去了趟珉州,得到的消息,卻與内常侍得到的消息恰恰相反。
好在珉州地處偏遠,地方官員上下口徑一緻,倒也不會有任何馬腳漏出來。
“是啊,可隻有我們知道是假的,有人不知道。”趙缭拿起圖紙仔細端詳半天,又放下去研究。
“那我猜這次,陛下派了金吾衛,去鎮壓城外流民咯?”隋雲期放下信。
“嗯。”趙缭又拿起另一張已用的皺巴巴的圖紙,對比着看。
“京畿守備軍嘩變,派了禁軍前去鎮壓,我們觀明台又不日就要出征,現在金吾衛也被派出去。
好啊好啊,盛安這下子,可是沒了一兵一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