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是一幅在外人眼裡看來十分荒謬的場景,一個看上去甚至還未開化的獸人指着一名精靈,說自己是對方的同類。
但這世上的不平常中總是蘊含着合理,而平常裡又總蘊藏着瘋狂。
“你救我,我變成你的同類。”扶光久未作答,她于是更進一步地解釋自己認知到的事實。
“你說得沒錯……”扶光喃喃自語。
“我救了你,然後你變成我的同類。”
扶光站起身,來到兔子的面前。
“可木精靈的領地不适合獸人生活。”
他垂下雙眸,用十分平靜的口吻向兔子發問,“你要離開這裡嗎?”
兔子眨眨眼睛,“我自己一個人?”
“不,我們是同類。”
空氣靜默了,不知是何時起,陰影籠罩于食肆的空間,隔絕森林的吐息,也拒絕藤蔓的窺視。
“但你要找的真相還沒有找到。”兔子的耳朵抖動,“你應該留在這裡。”
“你留在這裡,我也留在這裡。”
侵襲的陰影是某種介質,它可以隔離空間,同樣也可以傳遞信息。
扶光明白了兔子的選擇。
“謝謝。”他颔首。
“不用謝。”兔子捧讀,“救命恩人。”
……
精靈王庭。
“如何,賽因河畔可有異動?”精靈王掀起窗邊的紗簾,外面模糊的雨景被框定在窗幅内。
而他身後,有一名明顯是荊棘騎士的精靈腰間佩劍,胸甲上的護心铠淬着彩光,正低着頭彙報些什麼。
暴雨的嘈雜聲音遮蔽了二者的談話,令人無法知曉其内容、。
而另一邊,荊棘塔中。
冬塞德緊緊跟随在祭司身後,一階又一階地邁上階梯,直至登上中央法師塔頂這處秘密的空間。
巨大的法陣在昏暗的室内呼吸一般起伏閃爍,窗外劃過閃電,短暫地揭露它龐大而繁複的細節。
“祭司大人,您何必去理會王庭的命令……使預知魔法所要支付的代價實在是過于巨大,您為何折損自己的壽命去替他們達成目的呢?”冬塞德站在外側,眼見祭司佝偻的身形一步一步靠近法陣中心,實在是難以再保持緘默。
祭司回身,渾濁的綠眼睛隻掃過他,便令他噤若寒蟬,不敢再繼續僭越。
“愚蠢,王庭固然是荊棘塔的眼中釘,肉中刺……可那些卑鄙的翼人族,卻是精靈共同的仇敵!”他手中的拐杖敲擊着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魔力被灌注入陣法,就仿佛血液順着血管流淌,喚醒這怪異的軀體。
詭異的紅光自下而上,将祭司原本就崎岖的臉襯得愈加可怖。
“不必擔憂……精靈的壽命幾乎是無限的……”
“即便我要化為腐朽,也必要在将那些尖嘴蟲子屠戮殆盡之後——”
“嗡——”
陣法啟動了。
……
是夜。
大抵是因為灰兔子的事,扶光久違地做了一個關于前世的夢。
夢裡有他的家人——一隻頂着狼腦袋,渾身覆蓋着毛發,但軀體卻是與人類近似的直立行走的狼人。
狼人并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扶光一直稱呼對方為狼叔。
與這個世界從小就被教導仇恨獸人的精靈幼崽們不同,扶光是被獸人親手帶大的。
……隻是還不等他在夢中更仔細地看看狼叔那張久違的狼臉,冰涼的觸感便貼上他的手背,将扶光從睡夢中驚醒。
快而有力的拳頭幾乎是本能地揮出去,直到被柔韌細密如織線一般的草葉接住,扶光才反應過來,自己并不是露宿在危險的荒郊野外,而是躺在家中柔軟安全的床上。
安全……或許。
他垂眸,看着自天花闆上蔓延垂落,幾乎蓋了他滿臉滿身的柔韌草葉,面無表情地四下搜尋。
然後在一片再平凡不過的葉子後,找到一隻金色的瞳孔。
“可以從我身上下去嗎?”扶光鎖定這隻眼睛,面色冷漠道。
這隻眼睛的主人——瓊枝,沒有回應他。
不僅沒有回應他,他甚至還将自己貼得更近了些,身形也随之從這些絲線般垂落的草葉中顯現。
扶光凝視着瓊枝與自己不過一掌之距的臉。
對方雖然長着一隻高挺好看的鼻子,但卻似乎并沒有什麼實際用處……因為扶光幾乎沒有感覺到他呼吸的存在。
萦繞在鼻息間的,隻有草木那種清淡而獨特的氣味。
“你要離開我了嗎?”他問道。
昏暗中,金色的瞳孔翻湧。